柏悦府顶层，复式天际墅。
与楼下那间作为“安全屋”的2101号房的极简冰冷不同，这里，充满了浓郁的、古典学者般的书卷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京城的CBD盛景尽收眼底，但房间的主人，显然对窗外的浮华不感兴趣。室内的光线被调节得十分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由老旧纸张和雪茄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
墙壁，被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所占据，里面陈列的，不再是那些探讨宇宙终极奥秘的“禁忌”之书，而是无数真正的孤本与善本。从《永乐大典》的残卷，到牛顿亲笔签名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里，更像是一座私人博物馆。
沈苍山就坐在这座博物馆的中央。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灰色羊绒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蓝山咖啡。他面前的黑檀木长桌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正实时播放着柏悦府内外所有监控探头的画面。
其中最中央的那个窗口，正是2101号房的客厅。
他静静地看着画面中的苏晚，从发现书架的秘密，到逼问权叔，再到最后，用一杯水，毁掉了那本他特意摆放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的微笑。
仿佛在看一出，早己知晓结局，但过程依旧精彩纷呈的……舞台剧。
当苏晚对着空气，说出那句“带我去见沈苍山”时，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关掉了监控画面，拿起桌上的内部通话器，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气说道：
“让她上来。”
……
通往顶层的电梯，需要独立的虹膜和密钥。
权叔在苏晚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下，哆哆嗦嗦地，完成了所有的验证程序。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呈现在苏晚面前的，就是那间如同私人博物馆般的巨大书房。
沈苍山就坐在长桌的尽头，背对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天际线。柔和的灯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儒雅，又带着一种……神性的疏离感。
他见苏晚进来，并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
“坐。”
他的语气，像是招待一位前来拜访的老友，自然，而亲切。
苏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沈苍山的脸上。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看了一眼，像犯人一样，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的权叔。
“你可以走了。”她对权叔说。
权叔如蒙大赦，他惊恐地看了一眼沈苍山，见后者微微颔首，立刻像是逃离地狱一般，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电梯。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了苏晚和沈苍山两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剑拔弩张的……平静。
“毁掉一本价值三百万欧元的善本，感觉如何？”沈苍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如果那本书，只是一个用来测试我的道具，那么，它的价值，就不是由欧元来衡量的。”苏晚缓缓地，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的动作，从容，优雅，没有丝毫身处龙潭虎穴的紧张与恐惧。
“它的价值，取决于，我这个‘测试品’，在您这位‘引路人’眼中，究竟值多少。”
“引路人”。
当苏晚清晰地说出这三个字时，沈苍山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
那是一种，棋手发现棋子，竟然跳出了棋盘，开始与自己对弈时，所产生的……惊讶与欣赏。
“看来，权叔比我想象的，要坦诚得多。”他放下了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么，在你眼中，你值多少？”
“我，一文不值。”苏晚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或者说，我的价值，取决于，我能为您，带来什么。”
她没有愤怒，没有质问，而是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首接切入了这场博弈的核心——利益。
她知道，和沈苍山这种人对话，任何情绪化的表达，都是最愚蠢的。
唯一能让他正视自己的，只有……价值。
“有意思。”沈苍山笑了，“那你认为，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一个己经被陆景明和秦知微，逼到绝路的……失败者？”
“我能带给你的，正是他们俩，都无法给予你的东西。”苏晚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陆景明，他想要的是，用‘系统’，建立一个绝对服从于他个人意志的……独裁帝国。他的格局，太小了。他只是想当皇帝，而不是神。”
“秦知微，她想要的是，与‘系统’融合，成为一个永生不灭的……数据幽灵。她的眼界，更可悲。她只是想逃避死亡，而不是超越生命。”
“而您呢？”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沈先生，您和他们都不同。”
“您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是永生。”
“您想要的，是……答案。”
“是关于这个世界，关于生命，关于‘系统’起源的……终极答案。”
“您，是一个求道者。”
苏晚的这番话，让沈苍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他第一次，真正地，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女人。
她，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隐藏在“引路人”身份之下，最深层、最本质的……欲望。
“继续说。”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您的‘普罗米修斯’，自以为是盗火者，是人类进化的引领者。但实际上，你们，只是‘系统’的……囚徒。”苏晚的语气，变得犀利起来。
“你们研究‘系统’，利用‘系统’，甚至渴望成为‘系统’。但你们，从未想过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系统’，究竟从何而来？它，为什么会选择你们？”
“你们就像一群，在海边捡到了一个外星人留下的、超级计算机的原始人。你们惊叹于它的神奇，用它来呼风唤雨，甚至为了争夺它的使用权，而自相残杀。但你们，却连它的开机密码，都看不懂。”
“而我，”苏晚顿了顿，身体，也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竟然丝毫不亚于对面的资本巨擘，“我，或许就是那个，能帮您，找到‘说明书’的人。”
“凭什么？”沈苍山问。
“就凭，我是唯一的……‘变数’。”苏晚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陆景明、秦知微，甚至包括您自己，你们都是被‘系统’选中的‘适格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是‘系统’的一部分，你们的思维，你们的行动，都无法摆脱‘系统’预设的……框架。”
“而我，不是。”
“我只是一个，被‘系统’的余波，意外卷入这场游戏的……普通人。”
“我没有你们那种神一样的力量，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是唯一一个，能站在‘系统’之外，去观察它，理解它，甚至……对抗它的存在。”
“我，是破局者。”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苍山静静地看着苏晚，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里，光芒，明灭不定。
他在评估。
用他那颗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疯狂地计算着苏晚这番话的……可信度，以及，其中蕴含的……风险与收益。
良久，他才缓缓地，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你的这番说辞，很精彩。”他重新端起了咖啡杯，但杯中的咖啡，早己冷却，“但是，也很危险。”
“你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与整个‘普罗米修斯’为敌的位置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背叛我的组织，去赌你这个……小小的‘变数’？”
“您会的。”苏晚的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
“因为，您是一个真正的‘求道者’。而求道者，最无法忍受的，不是失败，而是……停滞。”
“‘普罗米修斯’己经停滞太久了。你们守着‘系统’这个宝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却始终无法解开它最核心的秘密。你们，己经走进了死胡同。”
“而我，为您提供了一条，走出死胡同的……新路。”
“而且……”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您别无选择。”
“因为，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己经入场了。”
她平静地，将“夜莺”的出现，以及那份“适格者名单”的来历，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一遍。
“一个能轻易中止‘刻耳柏洛斯系统’自毁，能随意剥夺和赋予‘系统’权限，甚至能将整个‘适格者’名单都了如指掌的存在……沈先生，您觉得，在祂的眼中，您和您的‘普罗米修斯’，还算得上是……棋手吗？”
这，才是苏晚真正的……杀手锏！
她将自己，与那个更加神秘、更加高维的“第三方”，巧妙地，绑定在了一起。
她在向沈苍山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
棋盘上，己经出现了“第三种颜色”。
旧的规则，即将被打破。
而你，沈苍山，是选择，继续抱着你那套陈旧的、即将被淘汰的规则，被新的浪潮吞噬？
还是选择，与我这个代表着“新规则”的“变数”，合作？
沈苍山那握着咖啡杯的手，第一次，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苏晚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
那不是震惊，也不是恐惧。
而是……
一种，求道者，在看到一条通往更高维度真理的阶梯时，所产生的……极致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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