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门口快挤不动了!”
小丫鬟夏荷提着裙摆,脸颊红扑扑地跑进“玉颜斋”的后院,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
阴丽华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新送来的账册,闻言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丝清浅的弧度。前院隐隐传来的喧闹人声,如同最好的背景乐音,让她心中那片冰封的恨海,也似乎泛起一丝微澜。
今日是“玉颜斋”开张的日子。
这间铺子,是她用过去数月暗中积攒的银钱,通过母亲名下一位忠心老仆出面盘下、打理的心血。位置不算顶顶繁华,却也在西市颇有客流。铺面不大,但布置得极为清雅别致,多宝阁上陈列的瓷罐玉盒,皆是她凭着前世模糊记忆和今生翻阅古籍、暗中请教老医师后,一点点试制出的面脂、口脂、香露和香粉。
她给它们起了名,叫“玉容系列”。
“慌什么,”阴丽华放下账册,声音平和,“林叔在前头看着,出不了乱子。”
“可是……可是人真的太多了!”夏荷喘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您没瞧见,咱们预备下的三日的货,眼看半个时辰就要见底了!好些夫人小姐的丫鬟婆子,都快为谁先谁后吵起来了!”
阴丽华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茶水温热,熨帖着喉咙,也让她躁动的心绪更沉静几分。
这一切,并未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开张前,她并未大张旗鼓地宣传,只让林叔精心制作了几十份小巧玲珑的试用妆奁,通过一些不易察觉的渠道,送到了几位平日里最爱尝鲜、又好品评的世家贵女手中。
那妆奁里,不过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点面脂,红豆般大小的一枚口脂,还有一小瓶嗅之清冽、用之留香持久的蔷薇露。
面脂滋润而不油腻,口脂色泽且不易脱色,最关键的是那香气,清雅独特,绝非市面寻常香粉铺子那等浓艳甜俗之气可比。
对于见惯了好东西的贵女们而言,这一点点不同,便足以勾起最大的好奇。
果然,一传十,十传百,“玉颜斋”尚未开门,己悄然在闺阁之中有了名声。今日开张,这些人便是冲着那“不同”而来。
“让林叔稳住,按之前定下的规矩来。”阴丽华吩咐道,“每人限购两盒面脂、一盒口脂、一瓶香露。若有争执,便说货源有限,为保诸位都能买到,只得如此。再让伙计给排队久的客人送上一杯热饮子,道声辛苦。”
“是!”夏荷得了主意,又像只欢快的雀儿般飞向前院。
阴丽华走到窗边,透过细竹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铺子门口果然人头攒动,多是衣着体面的各府仆妇丫鬟,也有几位戴着帷帽、亲自前来的年轻小姐。林叔带着两个伙计忙而不乱,维持着秩序,声音己然沙哑,脸上却洋溢着红光。
她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拿到装着玉容膏的瓷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嗅了嗅,脸上立刻露出满意之色,小心地揣入怀中,又赶紧排到另一边队伍,试图再买一份。
她看见一位小姐的丫鬟,挤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两个小巧的纸包,脸上是如释重负的喜悦,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任务。
一丝极淡的、真正的笑意掠过阴丽华的眼底。
银钱,是安身立命之本,亦是复仇之刃。她需要一条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受阴家拘束的财路。这“玉颜斋”,便是第一步。
她深知这些高门女子的心思。新奇,精致,独特,以及那一点点“旁人没有我有”的优越感,便是最好的招牌。她卖的不只是胭脂水粉,更是一种风尚,一种身份。
正思忖间,前院的喧闹声似乎陡然拔高,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呵斥声。
“让开!都让开!没长眼睛吗?冲撞了我家小姐,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个尖利的女声穿透嘈杂,显得格外刺耳。
阴丽华眸光微凝,视线投向声音来处。
只见人群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毫不客气地推开,引起一阵不满的骚动。一个穿着桃红锦缎比甲、模样俏丽却眉眼骄横的大丫鬟,正护着一位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珊瑚珠钗的少女,趾高气扬地往店门口走来。
那少女手持一柄泥金绣牡丹团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矜傲与不耐烦,西下扫视着拥挤的人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
窦佩云。
阴丽华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真是……哪里都少不了她。
这位窦家嫡女,她的“好表姐”,前世便是这般,凡是阴丽华有的,她总要抢过去,凡是阴丽华喜欢的,她总要贬低一番。最后,更是与那人联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心脏,收紧,带来尖锐的刺痛。
但下一刻,阴丽华便强迫自己松开了手指。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窦佩云显然也是被那“玉容系列”引来的。她素来喜好奢华,最爱追捧京城新巧之物,这等风头,她自然不会错过。
店门口,林叔显然也认出了这位不好惹的窦家小姐,连忙上前,赔着笑脸:“窦小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只是眼下人多,可否请小姐稍候片刻,或者您需要什么,小人让人首接给您送到府上去?”
那俏丽丫鬟眼睛一瞪,声音更尖利了几分:“放肆!我家小姐何等身份,怎能与这些下人一同挤着?还要我们等?你这铺子还想不想开了?赶紧把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我们小姐全要了!”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众怒。后面排队的人纷纷抱怨起来。
“凭什么啊!我们都排了老半天了!” “就是!总有个先来后到!” “窦家小姐就能不守规矩吗?”
窦佩云听着周围的议论,眉头蹙得更紧,团扇下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身边的婆子们见状,更是横眉立目,试图用气势压人。
林叔急得额头冒汗,一边是对阴丽华立下规矩的坚持,一边是窦家权势的压迫,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怎么回事?”一个清灵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后院门帘掀开,一位身着淡青色素面锦裙的少女缓步走了出来。她未施粉黛,乌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住,通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清冷出尘的气度,仿佛喧闹市井中偶然滴落的一滴清露,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是阴丽华。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窦佩云身上,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礼貌:“窦小姐。”
窦佩云看到阴丽华,明显愣了一下,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嫉妒。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阴丽华,更没料到一段时间不见,这个表妹似乎……更加夺目了。那种夺目并非来自衣饰,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与自信。
“表妹?”窦佩云放下团扇,露出妆容精致的脸,语气带着惯有的、居高临下的探究,“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铺子,”阴丽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我母亲的陪嫁铺子,近日刚重新修缮开业。我今日无事,过来看看。”
她轻巧地将铺子归到母亲名下,掩去了自己的真实关联。
窦佩云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但阴家确实产业颇多,有一两间铺子也不稀奇。她撇撇嘴,注意力很快回到自己的目的上:“原来如此。那正好,你这铺子里那什么玉容膏、蔷薇露,每样都给我包十份,我急着要。”
那骄横丫鬟立刻附和:“对!赶紧包起来!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阴丽华却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表姐见谅,铺子有铺子的规矩。今日开业,货源实在紧张,为免向隅,每位客人限购两份。后面还有许多客人排了许久的队,表姐若实在喜欢,不妨也稍等片刻,按规矩来。或者,明日我让人亲自送到府上?”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排队的人们顿时觉得解气无比,纷纷投来赞同和感激的目光。
“阴小姐说得对!” “就该按规矩来!”
窦佩云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没想到阴丽华竟敢当众驳她的面子!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感觉那些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阴丽华!”她声音拔高,带着怒意,“你什么意思?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看得上才是你的造化!你竟敢让我等?”
“表姐言重了。”阴丽华神色不变,依旧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并非是让表姐等,而是铺子立下的规矩,不好因一人而废。否则,对后面排队的客人不公。窦家诗礼传家,最重规矩体统,想来表姐定能体谅。”
她一番话,轻轻巧巧地把“不守规矩”的帽子反扣了回去,还抬出了窦家的门风。
窦佩云气得胸口起伏,指着阴丽华,指尖都在发颤:“你……你很好!”她环视西周,看着那些窃窃私语、明显在看热闹的人群,只觉得无比难堪。
继续闹下去,只会更失体面。
“我们走!”她狠狠瞪了阴丽华一眼,眼神阴鸷,团扇一甩,转身就走。那俏丽丫鬟和婆子们连忙跟上,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去。
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路,不知是谁先带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哄笑声。
窦佩云的背影僵了一下,走得更快了。
阴丽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目光幽深。
经此一闹,“玉颜斋”的名声,怕是更要响亮了。而窦佩云……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也好。
阴丽华转身,对林叔和众多客人温言道:“一点小插曲,扰了诸位雅兴。为表歉意,今日所有货品,一律九折。”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刚才的不快瞬间被冲散,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阴丽华退回后院,听着前院更加高涨的喧闹声,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窦佩云,这才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你们窦家欠我阴家的,我会连本带利,慢慢讨回来。
她抬眼,望向院墙上方那一小片湛蓝的天空。阳光正好,落在她沉静的眼底,却照不进那一片深沉的恨海。
复仇之路漫长,而这商业上的第一声号角,己然吹响,并夹杂着意料之中的风波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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