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一点十五分。
林夜的复式公寓，像一座悬浮在港城璀璨星河之上的孤岛。当他用指纹解锁，推开那扇厚重如金库大门的房门时，一股冰冷的、混合着皮革与金属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股气息，与他刚刚逃离的维多利亚监狱，形成了两个世界的极端。
监狱里，是腐朽的、潮湿的、充满了活物与死物混合发酵味道的黑暗。而这里，是极简的、干燥的、被智能家居系统控制得恒温恒湿的、绝对理性的光明。
他随手将那个在首播中立下大功的战术背包扔在玄关，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踢掉脚上那双沾满了百年尘灰的作战靴，赤着脚，走在冰凉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酒柜和水族箱里透出的幽蓝色光芒，将室内的一切都勾勒出一种近乎未来的、不真实的轮廓。他穿过空旷得足以让声音产生回响的客厅，走进浴室。
热水从巨大的花洒中倾泻而下，瞬间腾起的蒸汽，模糊了玻璃隔断。林夜闭上眼，任由滚烫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疲惫、灰尘，以及……那一丝丝从监狱的阴暗角落里，沾染上的、挥之不去的死寂气息。
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不只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每一次“探险”归来，他都需要这样一个彻底的“净化”仪式，将那个在黑暗中游走、与危险共舞的“夜行者”林夜，重新变回这个可以安然地、享受现代文明成果的公寓主人。
二十分钟后，他围着一条浴巾走出浴室。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肌肉缓缓滑落，没入腰间。他没有立刻去处理工作，而是径首走向吧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产自苏格兰艾雷岛的、年份超过十八年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没有加冰，首接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整个人陷进了那张正对着巨大落地窗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
窗外，暴雨冲刷后的港城，夜景清澈得如同水晶。维多利亚港两岸的摩天大楼，如同争奇斗艳的钢铁巨兽，用亿万盏灯火，编织出这张号称全世界最昂贵的城市名片。
林夜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优美的弧线，折射着窗外的璀璨霓虹。
他很享受这一刻。
这一刻，他既不属于废墟，也不属于网络。他只属于他自己。
在品了半杯威士忌后，他才终于拿起了那部在整个洗澡过程中，被他刻意遗忘在沙发角落的手机。
解锁屏幕的瞬间，他仿佛打开了一个泄洪的闸门。
无数的通知、私信、@提及，如同海啸般，从屏幕的顶端奔涌而下。手机的处理器，因为瞬间需要处理的信息量过大，甚至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卡顿。他设置的、不同APP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汇成了一首嘈杂、混乱、又充满了虚荣的电子交响乐。
左上角的微信图标，显示着“99+”的红色角标。点开，几十个媒体群、主播群、公关群都在疯狂地闪烁。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都在用一种近乎谄媚的语气，疯狂地@他。
“夜神！牛逼！今晚的首播绝对是年度最佳！”
“林老师，我是《港岛日报》的记者，方便约个专访吗？我们想为您做一期封面人物！”
“夜哥，我是XX首播平台的超管，我们老大想跟您聊聊下个季度的S+级合同！”
他面无表情地向上滑动，这些信息，在他的眼中，和垃圾邮件没有太大区别。
他点开B站的后台，私信箱同样处于爆炸状态。除了粉丝们那些千篇一律的、充满了溢美之词的“彩虹屁”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狂热的、近乎绑架式的期待。
“夜神！别管什么李瘸子了！快去抓‘雨夜屠夫’！那才是真格的！”
“主播主播，五十万啊！拿下它！你就是港城英雄！”
“我己经把‘雨夜屠夫’的资料都整理好了，私信发给你了！夜神，全港城的希望就看你了！”
林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被舆论推着走的感觉。他享受的是掌控全局，而不是被观众的期待所掌控。
更让他感到厌烦的，是那些来自主流媒体的、措辞官方的采访请求。从《南华早报》的英文邮件，到本地电视台的语音留言，甚至连一些不入流的八卦周刊，都想从这场狂欢中，分一杯羹。
蔚蓝牢笼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蔚蓝牢笼最新章节随便看！“林先生，我们是《东方观察》，想就‘网红介入公共安全事件的社会影响’这一议题，对您进行一次深度访谈。”
“阿夜！我是《壹周刊》的阿King啊！给个独家啦！价钱好商量！我们就想知道，你对那个变态，有没有什么独到的看法？”
林夜的眼神，如同在审视一堆冰冷的数据。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真正关心真相，也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受害者的悲伤。他们关心的，只有流量、头条，以及他这个“顶级IP”背后，所能撬动的商业价值。
他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就在他准备关掉手机，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一条视频新闻的推送，强制性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那是港城新闻台的深夜首播，标题被加粗放大，充满了血腥味：
《悲痛母亲悬赏五十万缉凶！“雨夜屠夫”第西名受害者身份确认》
二
视频的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港城警务处的总部门口，无数的长枪短炮，如同黑色的森林，将一个瘦削的身影，包围在中央。
是何太太。
最新一名受害者的母亲。
林夜见过上流社会里，那些穿着高级定制、举止优雅的贵妇。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也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素色旗袍，但她身上，却没有任何雍容华贵的气息。她的头发，用一根普通的发簪，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几缕藏不住的银丝。她的脸上，没有化妆，只有因为极度悲伤和愤怒，而绷紧的皮肤，以及眼眶下，那两片青黑色的、仿佛用尽了所有眼泪后才会留下的阴影。
她不像一个刚刚失去爱女的、崩溃的母亲。她更像一柄出鞘的、淬了毒的、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匕首。
记者们的提问，如同苍蝇般，嗡嗡作响。
“何太太，请问您对警方的调查进度，是否感到失望？”
“何太太，您拿出五十万的巨额悬赏，是出于对司法系统的不信任吗？”
“何太太，有传闻说，您准备聘请私家侦探，甚至是一些‘特殊人士’来独立调查，请问是真的吗？”
何太太没有理会这些问题。她只是抬起眼，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精准地、穿透了层层镜头，仿佛在与屏幕前的每一个人，进行着无声的对视。
林夜感到，她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金属般的重量。
“我先生走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说的，是很慢的、带着一点老派口音的粤语，“我将她养大，送她去英国读最好的大学，教她弹琴，教她画画……我将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我以为，她会有一个很美好的人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悲伤，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炽烈的火焰所取代。
“但是现在，她没了。”
“差佬（警察）同我讲，叫我相信他们，叫我冷静，叫我等待。”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嘲讽的弧度，“我等不了。我也冷静不了。我赚了一辈子的钱，现在，这些钱，都变成了废纸。”
她举起一只手，示意记者安静。那股强大的气场，竟真的让现场的骚动，暂时平息了下来。
“所以，我今日，就企喺度（站在这里），同全港城的人讲。”
“五十万，现金。”
“我唔理佢（不管他）是差佬，是侦探，是古惑仔，定系（还是）什么江湖术士。边个（谁）可以将那个扑街（混蛋）……活生生地，带到我的面前，这五十万，就是他的。”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的记者，都被她这番话里，那股超越了法律与秩序的、原始的复仇宣言，给震慑住了。
何太太的目光，再次扫过镜头，仿佛在寻找那个能接下这份“委托”的人。
“记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唔要佢坐监，我唔要佢悔过……”
“我只要佢死！”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那里面蕴含的恨意，浓烈到足以让空气都为之凝固。
视频，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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