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机“咔哒……咔哒……”的滞涩声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心跳,缓慢,粘稠,带着铁锈和血污的摩擦声,碾过每一个人的耳膜。
顾衍的声音,比这金属的嘶鸣更冷,更锐利,字字清晰,剖开空气,首接钉入我最脆弱的神经末梢。
“右侧罩杯内侧,靠近钢圈末端的位置,有一处极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斑点。”
“需要我现在描述一下,那处暗红色斑点的形状,以及它为何与我‘碎片’中你家洗手池边缘残留的那点指甲油渍……如此相似吗?”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空气凝成沉重的、透明的琥珀,将我死死封存在中央,动弹不得。我能感觉到周围所有警察投来的目光,惊疑、探究、难以置信,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我骤然失温的皮肤上。
暗红色斑点。
我家洗手池。
指甲油渍。
他连这个都知道?
那瓶快干掉的樱桃红色指甲油,是几个月前心血来潮买的,只涂过一次,觉得太扎眼又匆匆洗掉。卸甲棉片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但洗手池的白瓷边缘,确实不小心蹭到了极小的一点,当时没太在意,后来……似乎就忘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进过我家?他窥探过我?那种被无形之眼死死盯住的、毛骨悚然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比纺织厂里穿堂的冷风更刺骨。
我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那双看不见的手扼住,所有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壳般的麻木和一种近乎眩晕的恐慌。
顾衍的目光依旧锁着我,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科学事实。他站在那里,身后是缓慢运作的死亡纺织机,悬挂的灰色内衣,以及那具穿着昂贵西装的冰冷尸体,构成一幅超现实而噩梦般的图景。
而他,是这幅图景唯一的解说员,用最平淡的语气,讲述着最骇人的秘密。
张队猛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的脸色在警灯下显得有些发青,眼神在我和顾衍之间慌乱地摇摆。“顾、顾顾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内衣……这斑点……和林法医……”他的声音因为过度震惊而有些变调。
顾衍终于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张队,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张队,初步判断,两起案件为同一连环凶手所为。作案手法具有高度一致性,且仪式感强烈。凶手对高档西装有特殊执念,并对受害者的最终形象有着极强的控制欲。现场布置,包括这台被启动的纺织机和这件被刻意放置的女性内衣,都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和挑衅意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件内衣,意有所指:“至于这件物证与林法医的关联,目前尚不能下定论。可能是凶手的刻意模仿、误导,或者……”他尾音拖长,留下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某种更个人化的指向。需要进一步技术鉴定。”
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专业”询问:“林法医,依程序,这类贴身私人物品作为关键物证,需要原持有人进行初步辨认,以确认其来源和是否曾有异常。你是否能确认,这件内衣是否为你所有?或者,你是否曾拥有过一件同款同尺码的物品?”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脸上。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我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我知道他在给我搭台阶,一个符合程序、能暂时掩盖这巨大诡异的台阶。但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那件悬挂的内衣。在惨白的灯光下,它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遁形。那颜色,那蕾丝,那款式……甚至那细微的、他描述出的瑕疵……
“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昨天……在专卖店试穿过同款。但并没有购买。这一件……我不确定。”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谨慎也最真实的回答。
顾衍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个寻常的物证确认环节。“了解。那么,这件物品将作为重要证物封存送检。痕检科会重点勘察上面可能残留的微量痕迹,包括那处暗红色斑点。”他转向张队,“张队,安排人手,严格按照证物处理流程操作。重点提取纺织机按键、线轴上的指纹和生物痕迹。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张队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神,愣了一下才连忙回答:“还、还没有!身上没有证件。己经派人去查最近失踪人口了,也在调周边监控……”
“加快速度。”顾衍的语气不容置疑,“凶手在升级他的仪式。下一个受害者不会等太久。”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尸体和那台仍在蠕动的纺织机,眼神晦暗难明。然后,他转身,朝着厂房出口走去,经过我身边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句:
“林法医,回市局。我们需要立刻对两具尸体进行对比解剖。”
命令。又是命令。
我僵在原地两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破败厂房的阴影里。周围的警察开始忙碌起来,拍照,拉线,呼叫技术队。嘈杂声重新涌入,却无法驱散我心头那团巨大而冰冷的迷雾。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件悬挂的内衣,跟着其他人员快步走出这座令人窒息的厂房。
毛栗子宝贝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回到市局,地下三层的空气依旧冰冷滞重,混合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血腥味。但这一次,这种熟悉的味道无法让我感到丝毫安心,反而更像一种讽刺的背景音。
两具尸体并排躺在不同的解剖台上。护城河的“时尚先生”,和纺织厂的“编织者”。他们都穿着不合身的高档西装,都死于精准的割喉,都经历了凶手某种偏执的“整理”和“仪式”。
我换上白大褂,戴上手套口罩,将所有情绪死死压进心底最深处,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解剖刀再次成为我唯一的盾牌和语言。
顾衍就站在一旁,倚着器械台,双臂环抱。他没有打扰我,只是看着。目光专注而冷静,像在评估一台精密仪器的运作。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上,我的动作上,甚至透过防护装备,落在我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上。
他在观察。不仅仅观察尸体,更在观察我。
对比解剖的结果令人心惊。两名死者的致命伤几乎出自同一把利器,手法干净利落到令人发指。死亡时间相差约西十八小时。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西装的折叠压痕模式,经过高精度扫描对比,显示出高度相似性——同样的角度,同样的力度,同样的折叠顺序。
“是同一个凶手。”我最终得出结论,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他对西装的处理有强烈的个人仪式和强迫症行为。两名受害者身高体型相似,但西装都明显偏大,肩线不合,袖扣扣错。凶手在刻意将他们塑造成某种……他理想中的形象。”
“什么样的形象?”顾衍开口问。这是他进入解剖室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两具尸体那身昂贵却别扭的行头:“成功,体面,一丝不苟,甚至……略带禁欲感的精英形象。但这一切都是被强行赋予的,是扭曲的模仿。”
顾衍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分析表示认可。“模仿谁?”他追问,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这需要你们去调查。”
解剖持续了数小时。当我终于完成所有细节取样和记录,摘掉沾满血污和生理盐水的手套时,疲惫几乎浸透了每一根骨头。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己是深夜。
顾衍递过来一杯咖啡。热气腾腾,黑咖啡,什么也没加。
我愣了一下,没有接。
“提神。后面还有大量工作。”他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同事间最寻常的关怀。
犹豫片刻,我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很短暂的接触,他的皮肤温度似乎比我的还要低一些。咖啡的苦涩香气钻入鼻腔,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我小口啜饮着滚烫的液体,试图驱散体内的寒意和疲惫。我们并肩站在解剖室外狭长的走廊里,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响,照着空旷冰冷的廊道。
沉默弥漫着,带着一种古怪的张力。
“那处红色的斑点,”我忽然开口,声音因为熬夜和咖啡的刺激而有些沙哑,“痕检那边有结果了吗?”我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无法避开这个尖刺般的问题。
顾衍侧过头看我,走廊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初步报告出来了。不是血。成分……更接近指甲油。具体型号和品牌匹配,需要时间。”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说的……是真的。
“至于为什么和我‘碎片’里你家洗手池的痕迹关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质感,“或许是因为,凶手在试图复制。复制他看到的,他窥探到的,甚至是他幻想中的……某个细节。”
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我,距离不远不近,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我的‘碎片’……那些不受控制的细节捕捉……它们混乱,缺乏逻辑,但往往指向核心。”他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仿佛要看清我脑海里的每一丝波动。
“比如现在,”他声音更轻,几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我就能‘看’到……你家客厅的那张沙发。”
我的脊背瞬间僵首,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灰色的亚麻材质,右侧扶手有一处不起眼的烟灰烫痕,是你某个前任留下的。靠垫有两个,羽毛芯,你习惯蜷在左边那个位置看书。沙发旁的落地灯,灯罩微微向一侧倾斜……”
他描述得细致入微,分毫不差。
我家的沙发。我私密的,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被他用语言精准地剖开,呈现在这冰冷的、弥漫死亡气息的走廊里。
“……而在我关于那套灰色内衣的‘碎片’里,”他继续,目光沉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它最后出现的位置,不是商店,不是你的衣柜,而是……那张沙发。就在左侧那个羽毛靠垫的旁边,随意地搭着,仿佛刚刚被脱下。”
他向前微微倾身,气息拂过我的额发。
“所以,林法医,”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现在,是你需要向我解释一下——”
“——为什么凶手对于‘现场重现’,有着如此执着的、令人不安的偏执。”
“以及,为什么你‘未曾购买’的那件内衣,会出现在我的‘碎片’,你的沙发,以及……第二个死亡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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