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颠簸。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和焦糊味，刺鼻地钻入鼻腔。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左腿撕裂般的剧痛和胸腔里火辣辣的灼烧感狠狠拽回。耳边是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还有医护人员急促、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声。
“……左腿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度吸入性肺损伤，额部撕裂伤……”
“……血压偏低，心率过速，准备静脉通路……”
针头刺入皮肤的刺痛感。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的异物感。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救护车顶棚摇晃的、惨白的灯光，和医护人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眼睛的脸。
“顾衍……”我嘶哑地挤出声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腥味的干痛，“他……他怎么样……”
医护人员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恢复专业性的冷静：“我们在尽力。你先保持平静，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尽力……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再次狠狠扎入心脏。
我徒劳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温柔而坚定地按回担架床。左腿的剧痛猝然袭来，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灼烧着皮肤。
他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那张苍白如纸、布满血污和灼伤痕迹的脸……那具焦黑的、毫无生气的躯壳……像最恐怖的梦魇，反复在我眼前闪现，带来灭顶般的恐惧和窒息感。
救护车猛地一个急刹，停住了。后门被迅速拉开，刺眼的急诊室灯光和更加嘈杂的人声涌了进来。
我被快速推下车，移动的担架床轮子发出急促的滚动声，头顶的灯光带拉成一片模糊的光晕。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另一辆救护车以更快的速度、更刺耳的警报声冲向了另一个入口，数名严阵以待的医生护士蜂拥而上……
是他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要扭头去看！却被迅速推进了急诊大厅，转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推进了一间处置室。
“初步清创！固定！准备拍片！通知骨科会诊！”医生快速下达指令。
我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处置床上。剪刀剪开我左腿早己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裤管，冰冷的消毒液淋在狰狞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猛地抽搐了一下，咬紧了牙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护士试图清理我脸上的血污，我猛地偏开头，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因急切和恐惧而变调：“刚才……另一辆救护车……是不是顾顾问？！他怎么样了？！求求你告诉我！！”
护士吓了一跳，眼神躲闪，语气带着安抚：“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你先配合治疗，好吗？”
她不告诉我！她不敢告诉我？！！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我像疯了一样试图挣脱按着我的医护人员！“放开我！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
“按住她！镇定剂！5毫克静推！”医生厉声道。
冰凉的液体再次注入血管。一股沉重的、令人昏沉的无力感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剧烈的情绪和挣扎的力气。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意识不甘地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腿被石膏固定的沉重感和持续不断的、钝化的疼痛。鼻腔里是医院特有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耳边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逐渐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冰凉的输液架。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偶尔有霓虹灯光划过。
我躺在病床上。左腿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脸上的伤口似乎也被处理过了。
而病床边的椅子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发出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哭声。
是……张队？
他的警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衬衫，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的小臂上似乎还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和灰尘。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捂着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花白的鬓角和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的、湿漉漉的痕迹。
他在……哭？
那个永远冷静、强硬、像磐石一样的张队……在哭？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张……队……”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队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放下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眼眶，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干的泪痕和一种极度疲惫、悲伤、甚至……绝望的痕迹。
看到我醒来，他极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表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最终只能化作一个极其沉重、难看的弧度。
“林薇……你醒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得厉害吗？”
“顾衍呢？！”我死死盯着他通红的眼睛，心脏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起来，“他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张队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光也被抽走了。他避开我的目光，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沉重的石磨里碾出来，带着血腥味。
“……爆炸伤……太重了……全身百分之六十以上……深度烧伤……伴有严重吸入性损伤……多脏器衰竭……颅内出血……”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他！
“他……现在……在……ICU……”张队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连贯，“……深度昏迷……靠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医生说…………希望……非常……渺茫……”
希望……非常……渺茫……
这六个字……像六把最锋利的、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我的心脏最深处！！！然后……猛地……绞碎！！！！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空白。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瞪得极大，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情绪，在极致的冲击下，仿佛瞬间被彻底摧毁、蒸发！
渺茫……
希望渺茫……
他要死了……
顾衍……要死了……
那个冷静强悍、永远像山一样可靠的男人……那个会用染血的手指给我画笑脸的男人……那个在深渊边缘死死抓住我的男人……那个说毒药和解药都是我的男人……
要死了……
因为我……
“不…………”一个极其微弱、破碎的音节，终于从我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像濒死小兽的哀鸣。
然后……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绝望到极致、破碎到根本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我胸腔里炸开！！！！
我像疯了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完全不顾打着石膏的腿！不顾手上连接的输液针！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监护电极！！！朝着床下扑去！！！想要冲向门口！！！！
“我要去看他！！！放开我！！！让我去看他！！！啊——————！！！”
剧烈的动作撕裂了腿上的伤口，鲜血瞬间渗透了纱布和石膏！针头从血管中脱出，带出一串血珠！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却依旧像疯了一样用手爬行！哭喊着！嘶吼着！彻底崩溃失控！！！
“林薇！冷静！冷静下来！！”张队和闻声冲进来的医护人员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我！试图给我注射镇静剂！
“不要！！！放开我！！！顾衍！！！顾衍！！！”我歇斯底里地哭嚎着，指甲在他们手臂上抓出血痕，牙齿死死咬住，鲜血从嘴角溢出，“让我去见他！！！求求你们！！！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最终，更大剂量的镇静剂注入我的身体。
剧烈的挣扎渐渐无力，嘶吼变为破碎的呜咽，意识再次被强行拖入黑暗的深渊。
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张队在我耳边，用极度压抑的、破碎的声音，哽咽着说了一句……
“……对不起……林薇……对不起……”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光微亮。
病房里极其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我静静地躺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没有眼泪，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只有左腿伤口传来一阵阵麻木的、遥远的钝痛。
心口的位置，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从中呼啸穿过，带走所有的温度和感知。
希望渺茫……
这西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脑海里回荡，将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碾碎、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张队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疲惫和悲伤依旧浓得化不开，眼里的红血丝更加骇人。
他走到床边，沉默地看着我死寂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力。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极其沉重的、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的平静。
“技术队……清理了现场……找到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从那个……被顾衍撞毁的内部控制器残骸里……恢复出了一段……极其短暂的……最后时刻的……监控数据碎片……”
我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缓缓转向他。
张队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的播放器，手指微微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滋啦……
一阵剧烈的电流干扰噪音后，响起了一段极其模糊、断续、却依旧能辨认出的……顾衍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破碎、微弱得几乎听不清……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和…………清晰无比的…………决绝！！！
【……‘潘多拉’……核心数据……备份……在我……‘初始’……‘锚点’……】
【……‘钥匙’……血脉……是……唯一……‘解密’……路径……】
【……保护……她…………】
【……摧毁……所有…………】
【…………以我……为……终……】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被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彻底吞没。
播放结束。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我骤然变得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初始锚点？！血脉解密？！保护她？！摧毁所有？！以他为终？！！
他……他到最后……都在算计？！用他自己的死亡……作为最后的陷阱和诱饵？！他将潘多拉的核心数据备份藏在了某个只有我的血脉才能解密的“初始锚点”？！他要用自己的死……逼我和张队……去彻底摧毁一切？！！
这个疯子！！！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震惊、悲痛、愤怒和一种灭顶般的……悸动……像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我死寂的神经！！！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抢过张队手中的播放器！死死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掐进塑料外壳里！！！
眼泪……终于再次……疯狂地……汹涌而出！！！！
滚烫的……灼烧着冰冷的脸颊！！！
张队红着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因激动和一种巨大的沉重而颤抖：“‘初始锚点’……技术队分析……很可能指的是……李曼最初……进行‘标记’实验的……那个地方……或者……物品……”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我们需要你……林薇……我们需要你……站起来……”
我死死攥着那枚仿佛还残留着他最后体温和决绝的播放器，任由滚烫的泪水疯狂流淌，滴落在手背上。
希望渺茫……
但……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不是绝望……
是一线……近乎残酷的…………生机。
和一份……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托付。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通红的、盈满了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看向张队。
用一种嘶哑的、却带着某种被彻底击碎后又强行凝聚起来的、冰冷坚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
“……帮我……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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