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裹挟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像一条无形的蛇，钻入我的耳廓，盘踞在敏感的鼓膜上。
“邀请我们，去参加他下一场的……死亡定制。”
每一个音节都清晰、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敲打在我己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下一场。死亡定制。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指尖那点可怜的暖意彻底消失，咖啡杯的温热外壳再也无法提供任何慰藉，反而像一块冰，硌在掌心。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收缩，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尽管我极力控制，试图维持面部肌肉的平静，但一种细微的、无法抑制的战栗，还是从脊椎深处窜起，试图瓦解我所有的伪装。
顾衍的目光没有离开我。他甚至没有错过我睫毛那一下极其微小的颤动。
他微微退开少许，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但视线依旧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视着我。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得到验证的冰冷满意。
“林法医，”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常的音量，却比之前的低语更具穿透力，在这空旷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你紧张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像一个娴熟的解剖师，指出一处刚刚暴露的神经束。
小陈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报告纸簌簌作响。他瞪大了眼睛，看看顾衍，又看看我，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的恐慌。
我的脸颊瞬间烧灼起来，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隐藏的愤怒和……恐惧。
“顾顾问，”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紧绷，像两根生锈的金属在摩擦，“如果你的专业素养仅限于对同事进行毫无根据的心理揣测和骚扰，那我建议你……”
“心率加快，”他平静地打断我，目光下落，停在我白大褂的领口处。那里的布料，因为骤然加速的心跳，正呈现出极其细微的、快速的起伏。“瞳孔轻微放大。右手手指无意识蜷缩，指节发白。声带紧绷，音调比平时高了约百分之十五。”
他抬起眼，重新对上我的视线，那眼神冷静得令人发指。
“经典的应激反应体征。林法医，你的身体比你的语言诚实得多。”
我猛地咬住口腔内侧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刺痛感让我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能在他面前彻底失态！
“面对一个连环杀手可能将我也列为目标的事实，产生应激反应是任何正常人的正常生理表现。”我强迫自己挺首脊背，让声音尽可能显得冷硬，“这并不能证明任何事，除了证明我还活着，并且拥有完整的神经系统。”
“哦？”顾衍挑眉，那个细微的弧度里掺杂了更多的兴味，“是吗？那么，为什么在我提到‘Brioni’、‘昨天’、以及那件内衣可能出现在你家沙发上时，你的应激反应最为剧烈？”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无形的压力再次逼近。
“你的紧张，林法医，似乎精准地指向了那些与‘你’ personally 相关的细节。而不是泛泛的‘下一个受害者’。”
他顿了顿，目光像探针，深入我的眼底。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凶手真的在窥视你？还是害怕……”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致命的诱导性，“……某些连你自己都无法确定、甚至不愿承认的‘关联’，被证实？”
我的指尖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在暗示什么？暗示我和凶手有关联？暗示我隐瞒了什么？还是暗示……我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某种可能性？
荒谬！疯狂！
“我害怕的是你的工作方式，顾顾问！”我终于失控，声音拔高，带着尖锐的棱角，刺破了走廊的寂静，“我害怕的是你这种用模棱两可的‘碎片’和心理暗示来替代扎实证据的、故弄玄虚的所谓‘侧写’！我害怕的是你不断将调查方向引向莫须有的、针对我的个人臆测！”
我上前一步，几乎与他针锋相对，仰头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炸开。
“张队需要的是凶手的DNA，是指纹比对结果，是监控录像！而不是听你在这里分析我的心率和我试穿过的内衣款式！”
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激动和颤抖。
小陈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顾衍却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因为我的爆发而产生丝毫情绪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潮，看着我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慌和愤怒。
仿佛我的失控，早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
等我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说完了？”
我死死咬着牙，瞪着他。
“很好的宣泄。有助于降低皮质醇水平。”他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项生理指标，“那么，现在能冷静下来，继续讨论案子了吗？”
这种完全不被接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几乎让我呕出血来。
他不再看我，转向一旁僵立的小陈：“指纹库没有匹配，不代表找不到人。骆马绒纤维的溯源要加快。那张Brioni的卡片，重点排查昨天所有前往他们门店或工作室的顾客记录，尤其是行为异常、或者对特定款式尺寸表现出超常兴趣的男性。”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瞬间又将脱缰的局势拉回了案件本身。
“还、还有，”小陈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汇报，“监控组那边刚传来消息，西区纺织厂附近的一个老旧交通摄像头，在案发时间段前后，拍到了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车型像是……像是奔驰S级，但车牌被泥垢部分地遮挡了，看不清完整号码。”
奔驰S级。又一个昂贵的、符合某种“精英”审美的象征。
顾衍点了点头：“把车型和部分车牌信息发给交管局，让他们排查全市所有同款车型昨天夜间的行驶轨迹。重点是西区工业园和市中心Brioni门店周边的区域。”
“是！”小陈记下，转身就要跑去传达。
“等等。”顾衍叫住他。
小陈回头。
顾衍的目光掠过我，然后回到小陈身上，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派两个人，二十西小时保护林法医。”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我不需要！”
“你需要。”顾衍转回我，眼神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凶手的行为模式显示出他对你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无论是模仿、迷恋，还是仇恨，你都己经是他的目标之一。这不是讨论，林法医，这是出于对你人身安全和工作安全的必要措施。”
他看了一眼小陈：“去安排。”
小陈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应了一声“是”，快步跑开了。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重新包裹上来，却无法冷却我脸上的燥热和心头的怒火与寒意。
“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是对的？”我盯着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需要证明我是对的。”顾衍平静地看着我，“我只需要确保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躺在解剖台上，穿着不合身西装的人。”
他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我的心口。
“现在，”他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那种掌控一切的意味，“抛开你的个人情绪，林法医。用你的专业脑子想一想——”
他再次上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苍白而愤怒的倒影。
“——为什么是Brioni？为什么是Victoria's Secret？为什么是灰色？为什么是34C？为什么是你家沙发？”
每一个“为什么”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我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凶手的‘模仿’，不是随机选取的。他选择的符号，必然对他有着特殊意义，并且与他想要模仿或挑衅的对象紧密相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左肩，那件根本不存在的内衣肩带仿佛又一次开始灼烧。
“这些符号，林法医，都精准地指向了你。”
“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等待我的心跳再次失控。
“……指向了某个，他所认知的、关于你的‘形象’。”
“一个由高级定制西装、性感内衣、私密空间……拼接起来的形象。”
“而这个形象的信息来源……”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危险，“除了可能的窥探，是否有另一种可能？”
“是否有可能，是你……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亲自展示给谁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亲自展示给谁？
什么意思？
他在暗示什么？
“你……”我的声音彻底哑了，只剩下气音，“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衍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探究，有审视，有冰冷的锐利，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别的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向走廊尽头那片更深的阴影。
“仔细回想，林法医。”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重量。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你是否，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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