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泪滴在雪白的枕套上洇开，像一小片沉默的、深色的湖泊，倒映着窗外城市冷漠的霓虹。
指尖下，那块硬盘残骸粗糙冰冷的触感，像一块来自深渊的墓碑，镌刻着无法言说的牺牲和罪恶。陈博士最后那句“活下去，连同他们的份一起”，像一枚沉重的、滚烫的印章，狠狠烙在了我空洞的心口上。
活下去。
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们未竟的……或许永远无法完成的……事业。
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不是陈博士，也不是医生。是两名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的陌生男人。他们出示了证件，隶属某个我从未听过的、权限极高的内部调查部门。
新一轮的、更加细致、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审问意味的笔录开始了。问题更加尖锐，反复追问细节，试图从我破碎的叙述中剥离出更多关于“潘多拉”组织、关于张队和顾衍私下调查的蛛丝马迹，甚至……试图探究我自身与李曼那令人不安的血缘联系所带来的……潜在“风险”。
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标本，机械地、麻木地重复着那些染血的记忆碎片，心脏在一次次的撕扯中逐渐变得冰冷而坚硬。
他们离开时，窗外天色己经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像一片浮动的、没有温度的星海。
左腿的疼痛在强效镇痛剂的作用下变得遥远而模糊，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脱，像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上来。
我闭上眼，却无法入睡。眼前反复闪现着顾衍苍白透明的脸，张队最后那血红的、决绝的眼神，还有冷藏柜里那些微微荡漾的、暗红琥珀色的恐怖液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瞬。
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这次的声音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
我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去。
门口站着的，不是调查人员，也不是医护人员。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顾衍的副手，那个总是带着金丝眼镜、性格有些腼腆、却技术精湛的年轻刑警，小陈。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镜下的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捧着一个……保温饭盒？神情局促不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悲伤、担忧、恐惧，还有一丝……深深的敬意？
“林……林法医……”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明显的紧张，“我……我听说了……顾顾问和张队他……他们……”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将保温饭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避开了那块硬盘残骸。
“嫂子……顾顾问的母亲……熬了点粥……托我……送来……”他低声说，不敢看我的眼睛，“她……她知道了……情况不好……在医院守着……哭晕过去好几次……但……但她让我告诉你……一定要……挺住……”
顾衍的……母亲……
我的心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酸楚涌上鼻腔。那个总是温柔慈祥的老人……现在……
小陈局促地站在那里，双手绞在一起：“技术队那边……还在全力恢复数据……但……但那硬盘损坏太严重了……可能……”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局里现在气氛很怪……上面来了很多人……张队的事……让大家……都很……很难受……也很……害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但是……林法医……我们……我们很多人……都不信……不信张队会……会那样……我们……我们想知道真相……”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微弱却坚定的光。
我看着这个年轻的、此刻却显得异常勇敢的刑警，死寂冰冷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真相……
是啊，真相。张队用生命捍卫的，顾衍用生命换取的，不就是一个真相吗？
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清白。为了不让英雄蒙尘，为了不让罪恶逍遥。
我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毛栗子宝贝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小陈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更加坚定。他犹豫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着的证据袋，里面似乎装着一枚……微型的、损坏的……电子元件？
“这是在……清理张队……办公室的时候……在抽屉暗格里……发现的……”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冒险的颤抖，“……技术队初步看……像是……某种……信号屏蔽器的……残片……非常精密……可能……可能他早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张队可能早就察觉到了自身的危险，甚至在暗中准备应对措施！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骤然一窒！死死地盯着那枚小小的证据袋！
早就察觉……暗中准备……那他最后的牺牲……难道……不仅仅是绝望的反抗……甚至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用他自己的死……来彻底暴露芯片的存在？！来换取最高层面的关注和介入？！！
这个猜测太过震撼！太过残酷！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沸腾又瞬间冻结！！！
小陈迅速将证据袋收回口袋，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口：“我……我得走了……林法医……你……你保重……有任何需要……你知道……怎么找我……”
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恢复死寂。
只有床头柜上那个保温饭盒，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和那枚藏起来的、冰冷的证据袋所带来的……惊天动地的……余波，在我的脑海里疯狂震荡、颠覆、重组着一切！
如果……如果张队的死……并非完全被动……那顾衍呢？！他那看似绝望的、自毁式的撞击……难道……也……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令人心悸的念头，像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冲入我的脑海！！！
我猛地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左腿撕裂般的剧痛！目光死死地投向窗外！投向市中心医院ICU的方向！！！
希望渺茫……
医学上……不乐观……
但如果……如果不是医学范畴呢？！如果……那场爆炸……那看似同归于尽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终极骗局？！一个针对“潘多拉”、针对所有监视者的……瞒天过海之计？！！
为了……金蝉脱壳？！为了……潜入更深？！！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太过匪夷所思！几乎没有任何依据！更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灵魂的……疯狂臆想！！！
但……万一呢？！
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和一种近乎灼烧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的火苗！！！
我死死咬住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乱。不能慌。无论真相如何，我现在必须活下去。必须好起来。
我伸出手，颤抖着，打开了那个保温饭盒。
里面是温热的、熬得软糯的白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是顾衍母亲的心意。
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我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
温热的、寡淡的米粥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像一道微弱的暖流，注入冰冷僵硬的胃里，也注入那片死寂荒芜的心田。
活下去。
吃下去。
然后……等待。
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奇迹。
或者……等待一个……更加残酷的……真相。
我一口一口，机械地、固执地，将整碗粥都吃了下去。
然后，我拿起那块冰冷的硬盘残骸，重新紧紧攥在手心。
这一次，不再是抓住一块墓碑。
而是抓住了一把……或许能凿穿黑暗的……冰冷的……凿子。
窗外，夜色深沉。
窗内，余烬未冷，心火……己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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