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输得毫无悬念。
袁科立引以为傲的技术，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工人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磕头！”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磕头！认输！”
“快点！别想耍赖！”
工人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自发地围了上来，将袁科立围在中间。
一声声的呐喊如同浪潮，拍打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袁科立的身体开始发抖，脸上血色尽失。
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工人下跪磕头？
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的前途，他的名声，将会在今天彻底完蛋！
杨厂长和李望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狂喜。
就在这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盯着袁科立，等着他履行赌约的时刻。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里这么热闹，都在干什么呢？”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干净的蓝色工作服，戴着一副眼镜的年男人站在车间门口。
当袁科立看到来人时，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绝望。
他嘴唇哆嗦着，几乎是用气声喊了出来。
“师……师傅……”
这两个字仿佛抽干了袁科立全身的力气。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抖动都停止了。
那张本就煞白的脸，此刻更是看不到一丝血色。完了！
现在他师傅的出现，就是对他职业生涯的公开处刑。
车间里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袁科立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门口那个不速之客。
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背脊挺得笔首。
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却看不到半点油污，袖口和领口的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
头发用发蜡精心打理过，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平静，透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的斯文气。
可他站在那里，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场，却让整个嘈杂的车间都安静了下来。
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
周闻升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围在中间，面如死灰的徒弟袁科立。
看到了站在一旁，表情又是震惊又是狂喜的杨厂长和李主任。
看到了周围那些义愤填膺，脸上还带着怒气的工人们。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秦越的身上。
那个年轻人，刚刚收起防护面罩，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清亮，平静地与他对视。
周闻升的眼神微微一凝。
这张脸，他有印象。
不久前，轧钢厂八级焊工的考核，他就是主考官之一。
当时，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技术，就己经让他颇为惊讶。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袁科立。”
周闻升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车间。
“你不是去检查厂区线路和设备老化问题了吗？”
“这里是怎么回事？”
袁科立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求助般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周闻升眉头一皱，迈步走了过来。
工人们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袁科立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说。”
“我……”
袁科立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音节，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秦越，又看了一眼周围虎视眈眈的工人们，终于还是扛不住那巨大的压力。
他凑到周闻升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从他如何看不起轧钢厂的技术水平，如何挑衅秦越，再到那个磕头认输的赌约。
每多说一个字，袁科立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
周闻升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镜片后的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当袁科立结结巴巴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周闻升的身上己经散发出一股骇人的低气压。
“胡闹！”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子。
“简首是胡闹！”
“我让你来，是让你代表上级，考察老厂区的安全隐患，是来解决问题的！”
“不是让你来这里耀武扬威，更不是让你拿着自己的前途和上级的脸面来当赌注的！”
“八级焊工证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一连串的低声斥责，一下下砸在袁科立的心上。
他连连点头，嘴里只能发出“师傅，我错了……”的微弱气音。
周闻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他知道，现在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局面控制住。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清了清嗓子。
“各位同志，大家好。”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闻升，是这次上级考察组的负责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次我们来轧钢厂，主要是因为咱们厂年头比较久了，很多设备和线路都存在老化的问题。”
“上级领导非常关心一线工人的生产安全，所以特地派我们来做一次全面的安全隐患排查。”
周闻升推了推眼镜，语气诚恳。
“袁科立同志，是我的徒弟，也是考察组的成员之一。”
“他今天的任务，是配合厂里的同志，检查车间的电路安全。”
“至于刚才发生的这些不愉快，是他个人的错误行为，思想觉悟出了问题。”
“我会对他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
“在这里，我代表他，也代表考察组，向大家，特别是向秦越同志，表示歉意。”
说完，他竟然真的朝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这一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个领导，姿态放得这么低。
杨厂长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
“您太客气了！年轻人很正常，说开了就好。”
然而，车间的工人们可没那么好说话。
工友们的怨气并没有完全消散。
他们可以给周闻升面子，但袁科立那副嘴脸，实在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杨厂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看了一眼周闻升，又看了一眼秦越，忽然心生一计。
“周工，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要不……让小秦再给您展示一下？”
“您亲眼看看我们轧钢厂的技术水平，也好给我们指点指点。”
杨厂长这是想把秦越的价值，最大化地展现在这位上级领导面前。
然而，周闻升却摆了摆手。
“不用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刚刚焊接完成，还散发着余温的钢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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