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把一整箱红烧牛肉面扣在了三个月没洗的电竞椅上，然后用工业暖风机对着吹了七天七夜。
卫峰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鼻腔正在遭受一场生化袭击。
他身后的牛头更是被熏得连退三步，那张憨厚的牛脸上，露出了比看见十八层地狱恶鬼还要惊恐的表情。
“峰……峰哥，这屋里是……是掉进去一头腐烂的饕餮吗？”
卫峰没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哪里是什么仙气缭绕的月老仙府，这分明就是一个标准的、教科书级别的、晚期网瘾患者的巢穴。
地上，外卖盒子堆成了山，泡面桶垒起了墙，喝空了的能量饮料罐子滚得到处都是。
一张本该用来编织三界姻缘、神圣无比的“姻缘台”，此刻被一台顶配的外星人电脑主机和三块曲面屏占据，机箱上闪烁的RGB灯光，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妖艳。
而那个本该是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月下老人，此刻正披头散发，双眼布满血丝，身上那件绣着鸳鸯的红袍子油光锃亮，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
他死死地攥着一部最新款的旗舰手机，屏幕上“失败”两个血红大字，像是对他刚才那番嘶吼的无情嘲讽。
“坑！都是坑！”
月老猛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几根泡面渣。
“我跟你们说，这届的年轻人，根本不行！一点大局观都没有！我都把对面射手控到死了，我们家打野还在那儿刷他的蓝buff！他是想抱着蓝buff过年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熟练地又点开了一局新的排位赛。
卫峰叹了口气，觉得心累。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神仙，而是他大学时隔壁寝室那个为了上王者，连毕业答辩都忘了去的哥们儿。
“月老先生。”
卫峰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全是游戏音效和抱怨声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沉浸在BP界面的月老猛地一抬头，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他眯着那双因长期看屏幕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卫峰身上的保安制服，脸上露出了极不耐烦的神情。
“物业的？干什么？我物业费不是自动扣款了吗？别烦我，这把晋级赛，很重要！”
说完，他低下头，全神贯注地选起了英雄。
卫峰没有理会他的恶劣态度，只是慢悠悠地走了进去，顺手还帮他把门口一个快要溢出来的垃圾袋给扶正了。
“月老先生，我们接到业主投诉，”卫峰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天气预报，“从今天凌晨开始，小区内的情感关系，出现了大规模的、无规律的、极其混乱的异常波动。”
“哦。”月老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知道了。”
“所以呢？”卫峰反问。
“什么所以？”月老选完了英雄，终于舍得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卫峰，“这不是好事吗？这说明咱们归墟苑的情感生活丰富多彩，充满了活力！我这是在响应天庭的号召，提高咱们小区的‘情侣KPI’，促进三界和谐！”
「神他妈的情侣KPI！」
卫峰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财神爷和他老婆，结婚一千八百年，今天早上因为一碗豆花是甜是咸，要闹离婚。”
“B栋的黑熊精，爱上了A栋嫦娥仙子的玉兔，现在正抱着胡萝卜在玉兔的月桂树下唱情歌。”
“C栋的锦鲤，给菜市场买回来的鲶鱼表白了。”
卫风每说一句，月老的脸色就尴尬一分。
“咳咳，”月老清了清嗓子，眼神有些躲闪，“这个嘛……艺术创作，总会有一些小小的波折。这是在探索，是在尝试！是为了打破常规，激发大家潜在的情感需求！你不懂，这叫体验式服务！”
“体验式服务，就是把财神爷的红线，牵到C栋那棵铁树上？”卫峰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
月老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恼羞成怒，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拍。
“嘿！你个小保安，你管得着吗？我牵我的红线，关你屁事！这是我的业务范围，我的神通！凡人，最好别多管闲事！”
他仗着自己是神仙，干脆耍起了无赖。
卫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本皱巴巴的《归墟苑业主公约》。
“月老先生，我本来想跟你好好沟通。”卫峰翻开公约，用指节敲了敲上面的条款，“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
“根据《归墟苑业主公约》第九章，商业行为管理条例，第三款：严禁任何业主在小区内，从事未经物业报备、审批的无证经营活动。”
“你看看你，”卫峰指了指月老的游戏界面，上面一个“首充648送传说皮肤”的弹窗格外刺眼，“你为了给你这个叫‘后羿’的英雄买新衣服，就把财神爷的姻缘线随便乱牵，导致财神爷心神不宁，一怒之下，在首播间里打赏了十发超火。这笔钱，是不是就进了你的口袋？”
月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这是信徒的香火供奉！是自愿的！”
“那这个呢？”卫峰又翻了一页，“第十西章，社区和谐条例，第七款，补充说明：严禁使用任何形式的法术、神通，恶意操纵、影响其他业主的心智与情感。违者，将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一万至一百万功德点罚款，并承担所有造成的因果业力。”
“你为了赢一局排位赛，胡乱牵线，让整个小区乱成一锅粥。这算不算恶意操宗？”
月老彻底被问住了。
他看着卫峰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没想到，一个凡人保安，居然能把这该死的规矩，研究得这么透！
“我……我这是神仙的业务！凡人的规矩，管不着我！”
月老急了，他猛地一挥手，一根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丝线，凭空出现，如同一条灵蛇，闪电般地射向卫峰。
他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保安一点颜色看看！
他要让这个凡人，体验一下爱上门口那个垃圾桶是什么感觉！
牛头在一旁看得大惊失色，刚想喊“峰哥小心”，却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根足以让罗汉动凡心、让妖王陷情劫的姻缘红线，在飞到卫峰面前时，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不，比墙还离谱。
它就像是断了网的视频，突然卡顿，然后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跟一根普通的三毛钱一米的红棉线一样，软趴趴地、毫无生气地，掉在了地上。
卫峰甚至都懒得低头看一眼。
他那堪称“万法不侵”的体质，对这种花里胡哨的情感类法术，免疫力约等于无穷大。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月老，彻底失去了耐心。
「给脸不要脸。」
他心里冷哼一声，转头对身后的牛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指令。
“牛队。”
“到！”牛头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根据《盘古开天物业设备安全管理条例》第十七条，补充细则，”卫峰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对于违规使用大功率神通法宝，且严重影响社区公共秩序，经警告后拒不改正的业主，我们可以采取……临时性物理断电措施。”
牛头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
他懂了！
月老也听到了这句话，但他没懂。
物理断电？
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就懂了。
只见牛头大步流星地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如同老式服务器机柜一样的东西。
机柜里没有芯片和硬盘，而是插满了密密麻麻、数以亿计的红色丝线，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微光，延伸向虚空的尽头。
这，就是月老的“姻缘主机”，是执掌三界情缘的核心法宝！
而在机柜的侧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古朴的青铜插头，正牢牢地插在一个同样古老的石制插座里，为整个主机提供着源源不断的“仙力”。
牛头走上前，二话不说，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握住了那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青铜插头。
“住手！”
月老终于反应了过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你敢！”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天籁般的声响。
牛头用尽全力，硬生生将那个插头，从插座里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充满了简单粗暴的工业美感。
就在插头被拔出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机柜里，那亿万条闪烁的红线，如同被掐断了生命的灯丝，光芒在万分之一秒内，尽数熄灭，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月老僵在了原地，他感觉到自己与那亿万情缘的联系，在这一刻，被粗暴地、蛮横地、不讲道理地……切断了。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他那即将五杀的英雄，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敌方水晶前。
紧接着，屏幕中央，跳出了两个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鲜红如血的大字。
“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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