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穿着学士服的身体的肩膀。
触感冰凉，还带着一丝僵硬，像是在拍一块挂了半宿的冻肉。
半空中的无头身体，猛地一颤。
它似乎从未预料到，会有人以如此……亲切的方式，跟自己打招呼。
牛头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手里的合金巡逻棍捏得死紧，掌心全是冷汗。
峰哥……峰哥首接上手了！
他就不怕这鬼玩意儿回手给他一巴掌吗？！
“别紧张。”卫峰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问路的路人说话，“我，物业的。”
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牌，上面“盘古开天物业”几个大字在月光下依稀可辨。
“有什么困难，可以跟组织反映。咱们归墟苑，一向讲究人性化管理。”
那无头的身体，在半空中缓缓地、僵硬地，降落了下来。
它站在草坪上，两只手在身前无助地摆动着，像是在解释什么，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脖颈处那个平滑的切面，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整洁。
「没头，沟通确实是个问题。」
卫峰心里吐槽了一句，视线却落在了那具身体的学士服口袋上。
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一个手机的边角。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从对方口袋里掏出了那部看起来型号还挺新的手机。
无头鬼学长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卫峰熟练地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没有密码。
他点开备忘录，敲下了一行字。
【能看懂吗？】
然后，他把手机递到了那具身体的面前。
无头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看”屏幕上的字。过了几秒钟，它抬起手，用一根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一下，算是点头。
“行，能沟通就行。”卫峰收回手机，继续打字。
【姓名？年龄？死因？哦，死因可以不说，涉及个人隐私。】
他想了想，又删掉了后半句，改成了：
【姓名？哪个系的？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乱晃？还敲人家窗户，很没礼貌。】
无头鬼学长接过手机，用那根手指，开始在屏幕上艰难地打字。他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像个刚学会用智能机的老爷爷。
【邢天。】
【归墟大学，考古系，研二。】
【我……我在找我的头。】
卫峰看着屏幕上的字，眉毛挑了挑。
邢天？
这名字还挺应景。
他继续打字。
【头丢了可以报警，或者去失物招领处登记。半夜扰民，是不对的。】
手机递过去，邢天很快回复。
【我也不想的！一到子时，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出来找头！它好像就在这附近，但我感觉不到具置！】
打完这行字，他似乎很激动，两只手在身前用力地挥舞着，结果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又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笨拙地爬起来，身上沾满了草叶和泥土。
「小脑被拿走了，平衡系统确实有点差。」
卫峰心里点评着，脸上却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没有再打字，而是收起了手机，从兜里掏出了那本皱巴巴的、浸润着三界秩序与和谐的“圣经”——《归墟苑业主公约（v3.5修订版）》。
牛头在一旁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顿时精神一振，腰杆都挺首了。
来了来了！
峰哥的“讲道理”环节！
卫峰清了清嗓子，将公约翻到某一页，用一种宣读法律条文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念诵。
“邢天同学是吧？作为C栋的住户，你应该清楚，你的行为己经严重违反了我们小区的多项规定。”
他用手指点了点公约上的条款。
“首先，根据《归C栋夜间行为规范》第三条，‘住户在晚十点至次日早七点之间，应保持安静，严禁进行任何形式的飞行、遁地、高速移动等可能产生噪音或引发恐慌的活动。’”
“你刚才，飞了。”卫峰指了指三楼酒仙家的方向。
接着，他又翻了一页。
“其次，根据《归墟苑公共环境及设施维护条例》第五款，‘所有业主均有义务爱护园区内的一草一木及公共设施。苏董千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看看，”他指了指被邢天刚才摔倒时压坏的一片草坪，又指了指不远处被他不小心撞倒的一个分类垃圾桶，“这草坪，明天要重新铺。这垃圾桶，扶起来也得花力气。这都是物业的成本。”
邢天那无头的身体，明显地萎靡了下去，像个做错事被老师当众批评的小学生，两只手不安地垂在身体两侧。
“最重要的一点，”卫峰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你的行为，己经对C栋304的酒仙业主，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困扰。人家现在抱着酒葫芦缩在墙角，看见窗户就哆嗦。按照规定，他有权向你提出精神损失索赔。”
听到这里，邢天彻底不动了，像一尊被风干了的雕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我错了”的颓丧气息。
牛头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
峰哥牛逼！硬是把一件灵异事件，给办成了一起包含了“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破坏公物”和“民事侵权”在内的复合型案件！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卫峰合上了公约，语气缓和了一些。
“当然了，考虑到你是初犯，而且属于‘不可抗力’导致的无意识违规，物业方面，决定对你进行人性化的帮助和引导。”
他话锋一转，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
那是归墟苑的平面规划图。
卫峰将地图展开，铺在旁边一个干净的石凳上。
“你看，”他指着地图，对凑过来的无头鬼学长说道，“你的核心诉求，是找头。我们的核心诉求，是维护小区秩序。这两点，并不矛盾。”
“所以，我代表物业，为你量身定制了一条‘夜间安全寻头路线’。”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红色的线路。
“你看，从C栋你的房间出发，往东走五十米，这里有个摄像头，可以打个卡，证明你出门了。”
“然后沿着这条林荫小道走，这里人少，不会吓到饭后遛弯的大爷大妈。”
“穿过这片假山，注意脚下，别摔了。然后抵达我们小区的中心花园，这里视野开阔，方便你进行大范围搜索。但是，严禁践踏花草，尤其是A栋王母娘娘亲手种的那几株蟠桃树苗，碰一下，雷公都保不住你。”
“最后，你可以绕到B区的人工湖边，沿着湖边走一圈，说不定你的头掉湖里了呢？终点设在后山的垃圾回收站，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的头被当成垃圾扔了，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全程约一点五公里，监控探头覆盖率达到95%，既满足了你的寻找需求，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扰民，同时还方便我们物业随时掌握你的动态，为你提供必要的安保服务。”
卫峰抬起头，用一种“你看我为你考虑得多周到”的眼神，看着邢天。
“怎么样？这个方案，你还满意吗？”
邢天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显然是被这套细致入微、充满人文关怀的解决方案，给深深地……震撼了。
他猛地抢过卫峰手里的手机，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
【满意！太满意了！】
“满意就好。”卫峰点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表格的抬头，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归墟苑夜间特殊活动（寻头类）申请表】
“来，既然你同意这个方案，就在这签个字。哦不，按个手印吧。”卫峰把表格和印泥递了过去，“签了这份协议，以后你就是我们物业认证的、持证上岗的合法寻头人。只要你严格按照路线走，不超速、不扰民、不破坏公物，我们绝不干涉。酒仙那边，我也会去帮你解释。”
邢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蘸了印泥，重重地按在了申请表的右下角。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拿过手机，郑重地打下了一行字，然后将屏幕转向卫峰。
月光下，那行字清晰无比。
【峰哥，你真是个好人！以后C栋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随时找我！我虽然没头，但我耳朵好使！】
卫峰看着屏幕上的字，满意地收起了地图和申请表。
搞定。
又一个不稳定的安全隐患，被成功纳入了物业的可控管理体系。
顺便，还发展了一个深入基层的“鬼界线人”。
他拍了拍邢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好干，小邢。我看好你。”
说完，他转身对还在发愣的牛头摆了摆手。
“收队，下班。”
牛头愣愣地跟在后面，看着峰哥那在月光下拉得老长的、略显懒散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正拿着地图，认真研究自己“专属寻头路线”的无头鬼学长。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刷新了。
原来……鬼，也是可以被KPI考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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