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轩几乎是冲回了别墅。
与父亲的对质，与母亲的彻底决裂，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所有这些耗费心神的权谋与厮杀，在推开卧室门看到七月的那一刻，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揪心和疲惫。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滴答声，像生命流逝的倒计时，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微涩气息。
七月依旧昏睡着，躺在宽大的床上，显得愈发瘦弱娇小，仿佛随时会被洁白的被褥吞噬。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鼻翼下接着细小的氧气管，更添了几分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承受着某种痛苦。
陈博士站在床边，正在查看监护仪上的数据，眉头紧锁。看到慕容轩进来，他立刻迎上前，面色凝重地低声道：“轩少。”
“她怎么样？”慕容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一秒也没有离开床上的人。
“情况……不太乐观。”陈博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无奈，“急性肺炎虽然用了强效抗生素暂时控制住了，但她身体底子太差，免疫系统几乎崩溃，感染引发了全身性的炎症反应，持续低烧。最麻烦的是，她求生意志似乎非常薄弱，身体机能恢复极其缓慢，甚至……有衰竭的迹象。”
衰竭……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慕容轩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恐慌。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什么意思？”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意思是，药物和治疗只能维持她的生理指标，但如果她自己没有强烈的生存欲望，身体会逐渐放弃抵抗。”陈博士叹了口气，“轩少，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之前遭受的打击太大，身心俱疲，如果她自己不想醒来……我们能做的，非常有限。”
不想醒来……
慕容轩的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以为铲除了外部的威胁，为她赢得了安全，却没想到，最大的危机来自于她内心的枯竭。
是他……是他和她母亲，联手将她逼到了这一步绝境。
强烈的愧疚和痛楚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挥了挥手，示意陈博士和其他人都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轩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床边，如同走向一场无声的审判。他缓缓跪倒在床边，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握住七月那只没有输液、冰凉得吓人的手。
他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布满胡茬、冰冷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她。
“七月……”他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我回来了……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手背，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
“外面的麻烦……我暂时解决了……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我保证……”他低声呢喃着，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求你……别放弃……好不好？睁开眼睛看看我……再看看这个世界……”
“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还没有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你还没有去音乐学院……你的歌声不应该被埋没……”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承诺，心中更是痛如刀绞。
那些承诺，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却又在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试图唤醒她的微弱稻草。
“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给你……我把一切都还给你……”他语无伦次地低语着，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冷峻强大、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和伪装，脆弱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祈求。
第三十章：无声的告白（下）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慕容轩压抑的低语声交织。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说了多少话，从最初的祈求，到后来的回忆，回忆他们最初的相遇，雨巷中的惊鸿一瞥，南苑公寓里短暂的温馨，甚至是他那些可笑的、基于错误认知的悸动和承诺……他把自己内心深处所有从未对人言说的、复杂而痛苦的情感，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说给这个可能永远也听不到的人听。
这像是一场迟来的、绝望的忏悔，也是一场无声的、注定无望的告白。
首到他的声音彻底嘶哑，眼泪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痛楚和一片空茫的绝望。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她就会像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寂静和绝望吞噬时——
他掌心中，那只一首冰凉柔软、毫无反应的手，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慕容轩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心脏骤停！
是错觉吗？！因为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手，连眨眼都不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一秒……两秒……
就在他快要放弃，以为那真的是自己的幻觉时——
那只手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这一次，动作稍微明显了一点点，指尖轻轻地、无力地勾了一下他的掌心。
仿佛蝴蝶振翅般微弱的力度，却像一道惊天霹雳，狠狠劈中了慕容轩！
不是幻觉！是真的！她动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将他从绝望的深渊猛地托起！
“七月？！”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切，目光死死地锁住她的脸，“七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七月！”
在他的急切呼唤下，七月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slowly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眼神 initially 涣散无焦，充满了迷茫和虚弱，仿佛隔着一层浓雾， slowly地、努力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最终，那涣散的目光， slowly地、一点点地，聚焦在了慕容轩布满泪痕、写满了焦急和狂喜的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慕容轩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等待着她的反应。
七月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音节：
“……水……”
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
她醒了！她真的醒了！还认得他！还向他表达需求！
慕容轩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手忙脚乱地转身，因为跪得太久腿脚发麻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冲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蘸湿，然后回到床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她干裂的嘴唇。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眼神灼热而专注，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小心翼翼。
七月微微张开嘴，接受着那一点点滋润，喉咙轻微地滑动着。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里面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光彩。
喂完水，慕容轩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仿佛生怕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梦。
七月 slowly地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陌生的、充满医疗设备的环境，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恐惧，目光最后又回到慕容轩脸上。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憔悴不堪的面容，嘴唇又动了动，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疑惑：
“……你……哭了……？”
慕容轩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酸涩和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力地点头，眼眶再次发热。
她注意到了。她甚至……在关心他？
这一刻，所有的疲惫、挣扎、痛苦和罪恶感，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化作了更加汹涌的情感洪流，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的温柔，将一個轻如羽翼的、带着无尽怜惜和愧疚的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嗯，”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怕……怕你再也不醒了。”
七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苍白的脸颊似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她 slowly地、极其缓慢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耗尽了力气。
但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
慕容轩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希望的微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亮了这片冰冷的心渊。
尽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真相依旧沉重如山，但至少在此刻，她回来了。
（第三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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