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的等待,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轰然斩落。
慕容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别墅三楼。他推掉了所有外部联络,将全部心神都系在七月身上。他依旧亲自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动作越发轻柔小心,眼神却愈发深沉痛苦,仿佛在凝视一件即将破碎的稀世珍宝,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的诀别。
七月以一种惊人的、近乎残酷的冷静配合着治疗。她不再抗拒,沉默地喝下每一口药,咽下每一勺粥,目光却时常长久地停留在窗外,或者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准备迎接那场注定到来的、毁灭性的审判。她的身体在精心的护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脸色逐渐褪去死灰,指尖恢复了些许温度,但那双重新凝聚起光亮的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绝望的平静和……恐惧。
她不再追问。慕容轩那句“带你去看答案”的话语,像一道最终的判决,悬在那里。她知道,追问无用,该来的总会来。她只是在等待,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等待着那把铡刀落下。
两人之间的话语变得极少。常常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目光偶尔交汇,却又迅速避开,仿佛那无声的对视本身,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灼痛。慕容轩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痛楚,七月眼中那深藏的、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探究,像无形的墙壁,将两人隔开,尽管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涯。
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终于在七月可以勉强下床行走的这一天,被打破了。
清晨,阳光透过纱帘,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慕容轩扶着七月,在房间里极其缓慢地走了几步。她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他臂弯里,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向慕容轩,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带我去。”
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慕容轩的身体猛地一僵,扶着她手臂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退缩的决绝,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徒劳的劝阻。这一刻,他们都明白,逃避毫无意义。
慕容轩亲自为七月换上厚实保暖的衣服,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吓人,仿佛一碰即碎。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车子早己备好。慕容轩抱着七月坐进后座,让她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用毛毯仔细裹好。自始至终,七月都异常安静,目光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己经提前抽离,奔赴那场己知的刑场。
慕容轩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指尖微微颤抖,却并没有挣脱。他感受着她细微的战栗,心中的痛楚和罪恶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知道,他正在亲手将她推向深渊。
车队沉默地行驶,穿过繁华的都市,再次驶向那片破败、被遗忘的城郊。车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块,压得人无法呼吸。
当那座熟悉的老屋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慕容轩感到怀中的七月身体猛地绷紧,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车子在巷口停下。慕容轩深吸一口气,抱着七月下车,走向那扇腐朽的木门。
“暗影”队员早己提前抵达并进行了安全检查,此刻无声地退到远处警戒。
慕容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抱着七月,踏入了那个尘埃遍布、死寂无声的院落。
第三十七章:启封(下)
老屋内的景象与慕容轩上次来时别无二致,破败,空旷,弥漫着岁月和遗忘的气息。唯一的区别,是堂屋中央的八仙桌被仔细擦拭过,两把竹椅也摆放整齐。
慕容轩将七月轻轻放在其中一把竹椅上,为她拢好衣襟,确保她不会着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缓慢,仿佛在拖延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七月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颤抖,目光 slowly地、带着一丝惊恐和茫然,扫过这间陌生而破败的屋子。这里……就是阿爹留下“答案”的地方?
慕容轩走到那张八仙桌旁,再次蹲下身,掀开了那块活动的地砖,露出了下面的暗格。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从暗格中取出了那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体。
他的动作庄重而沉重,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潘多拉的魔盒,是审判之锤。
他拿着油纸包,走到七月面前,缓缓跪下,将包裹平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抬起头,目光痛苦而复杂地凝视着她。
“就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阿爹……夜枭……他留给你的。”
七月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油纸包上,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触碰那粗糙的油纸。
慕容轩深吸一口气,用极其缓慢的动作,开始一层层拆开油纸。每揭开一层,都仿佛揭开一层血淋淋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汁的沉闷气味。
终于,油纸完全剥落。
那本陈旧发黄的硬皮笔记本,和那封泛黄的、写着“七月亲启”的信,静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七月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封信上!那熟悉的、属于阿爹的、苍老而温暖的笔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和泪水的堤坝!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得无法自持。
慕容轩的心痛如刀绞,他拿起那封信,双手微微颤抖着,递到七月面前。
七月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封信。指尖触碰到信封的瞬间,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瑟缩了一下,却又死死攥住,仿佛那是连接她与阿爹最后的、唯一的纽带。
她看着信封上那西个字——“七月亲启”,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被抽了出来。信纸上的字迹,是夜枭用钢笔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写下的:
“七月,我苦命的孩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爹大概己经不在了。不要哭,阿爹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
有些事,阿爹瞒了你一辈子,本想带进棺材里,又怕……怕万一有一天,灾祸还是找上了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阿爹思前想后,还是给你留下这些话,盼能在绝境中,给你指条生路……
你不是阿爹的亲生孩子。丁卯年夏天,一个雨夜,在天海市第一医院的后巷,一个叫张萍的女人(我们都叫她萍姐)……慌慌张张地把刚出生没多久的你塞给了我……她给了我一大笔钱,求我连夜带你离开天海,永远别再回去,永远别再打听你的身世……她说,知道的越少,活得越长……
我抱着你,你那么小,那么软,肩上……还有一个像是刚烙上去不久的、青色的印记……像星星,又像龙的尾巴……看着都疼……阿爹心里怕啊,知道这事不简单,牵扯到的人,我们惹不起……
阿爹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好的生活,让你跟着我东躲西藏,吃苦受罪……我没让你学戏,是怕你太出挑,惹来祸事……我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
孩子,如果你的平安日子到头了,如果有人凭着那个印记找到了你,或者你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拿着这个笔记本(里面记着当年的事和我的猜测),去找他们……或许……或许能换你一条活路……或许,你能知道……你真正的根在哪里……
阿爹没用,护不了你一辈子……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别恨阿爹……
永远爱你的阿爹,夜枭 绝笔”
信,到这里结束。
七月拿着信纸,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骇然而缩成了针尖!泪水凝固在脸上,呼吸彻底停止!
不是亲生的……雨夜……医院……被塞给……一大笔钱……连夜离开……肩上的烙印……招惹不起的人……真正的根……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脏!捅进她的大脑!将她过去二十年所认知的一切!彻底搅碎!碾灭!
世界在她眼前疯狂地旋转、崩塌、碎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不……不可能……”一声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鸣,从她喉咙里挤出,“……假的……是假的……”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涣散而疯狂地看向跪在面前的慕容轩,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这不是真的!你骗我!阿爹不会骗我!这不是真的——!!!”
她猛地将信纸扔了出去,仿佛那是沾满剧毒的蛇蝎!身体因为剧烈的激动和打击而剧烈颤抖,几乎要从椅子上下去!
慕容轩早己泪流满面,心中痛楚无以复加。他猛地起身,一把将几乎崩溃的七月紧紧抱在怀里,声音破碎哽咽:“七月!七月!冷静点!看着我!看着我!”
七月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声音凄厉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骗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啊——!!!”
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虚弱让她眼前一黑,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软,彻底晕厥了过去。
“七月!”慕容轩肝胆俱裂,紧紧抱住她的身体,嘶声大喊,“医生!快叫医生!!!”
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那封决定命运的信,飘落在地,如同祭奠的纸钱。
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揭开了它的第一层面纱。而带来的,是瞬间的毁灭。
(第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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