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黄铜齿轮徽章冰冷而沉重，上面的磨损痕迹诉说着它所经历的年岁。“工匠互助会”，“城东铁砧巷47号地下室”。这两个名字在齐贝林的脑中反复回响，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
“鼹鼠”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传递来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是他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想通过这个渠道寻求庇护或交易？还是这个“工匠互助会”本身就在关注着他，通过“鼹鼠”发出了邀请？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预示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民间组织。齿轮徽章本身精细的做工和那股微弱的、内敛的灵性光泽，都暗示着它与非凡世界的联系。
去，还是不去？
齐贝林靠在一堆散发着麻袋霉味的货包后面，手指无意识地着徽章表面的齿痕。手腕处被抑制的污染传来阵阵沉闷的麻木感，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值夜者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迫切需要信息、资源和摆脱当前困境的途径。
这个“工匠互助会”，听起来似乎与“工匠”相关，或许与他之前展现出的“制图师”（结构视觉、精准感知）能力有契合之处？这可能是机会。
风险同样巨大。未知就意味着危险，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但相比起漫无目的地逃亡，等待污染爆发或被值夜者抓获，主动接触一个可能有共同利益的隐秘组织，似乎是更优的选择。
“路径规划”能力本能地开始评估利弊和行动方案。最终，冒险一探的倾向占据了上风。
他决定去。
但不是现在。他状态太差，灵性枯竭，身体虚弱，这样去一个未知的龙潭虎穴无异于送死。他需要时间恢复。
他再次开始了在码头区的潜行与躲藏。利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些食物，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废弃集装箱作为临时落脚点，他开始了艰难的恢复过程。
冥想，休息，进食。过程缓慢而痛苦。灵性的恢复尤其艰难，每一次尝试凝聚灵性，都会引发头痛和手腕污染的细微躁动。但他咬牙坚持着。
一天的时间在煎熬中度过。当夜幕再次降临廷根市时，齐贝林的状态终于恢复了一些，虽然远未达到最佳，但至少有了基本的行动和自保能力。手腕的污染依旧沉寂，没有再次扩张的迹象，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换上之前藏在集装箱里的、相对干净的一套旧衣服，将齿轮徽章小心收好，再次融入了夜色。
城东铁砧巷位于廷根市的老工业区，这里曾经遍布各种铁匠铺和五金作坊，但随着时代变迁，大多己经倒闭或搬迁，只剩下一些废弃的厂房和少数还在坚持的老手艺人，街道显得冷清而破败。
47号是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层旧楼，底层曾经是一家铁匠铺，此刻门窗紧闭，挂着出租的牌子，似乎无人居住。楼侧面有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通道，通向建筑后方。
齐贝林没有走正面，而是绕到后方。精准感知确认周围没有埋伏或监视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通道。
通道尽头，果然有一个不起眼的、通向地下的石阶入口，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与徽章大小相仿的齿轮形状凹槽。
齐贝林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枚黄铜齿轮徽章，将其按入凹槽。
严丝合缝。
“咔哒…嘎吱…”
机括转动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温暖明亮的光线和一股混合着熔炉热气、金属、机油、以及咖啡的复杂气味从中涌出。
一个身材高大、围着皮质围裙、手臂粗壮、脸上带着些许油污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他目光沉稳地打量了一下齐贝林，尤其在他那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侧身让开通道。
“进来吧。跟着我，别乱看，别乱碰。”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实在感。
齐贝林点了点头，谨慎地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短廊，墙壁是粗糙的红砖，挂着一些工具和蓝图。走下几级台阶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远比想象中宽敞和…先进的地下空间！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设备齐全的地下工坊！
明亮的瓦斯灯提供着稳定的照明。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熄着火的熔炉，旁边是铁砧、气锤、砂轮机等大型工具。靠墙的位置则是一排排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精密的钳工工具、测量仪器、甚至还有几台正在运转的、发出轻微嗡鸣声的、带有齿轮和蒸汽活塞的奇异设备！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削液和臭氧的味道。
几个同样穿着工装、围着围裙的人正在不同的工作台前忙碌着，有的在打磨零件，有的在组装着什么复杂机构，有的则在图纸上写写画画。他们对于齐贝林的到来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仿佛习以为常。
这里的气氛与“老鼠会”的混乱、值夜者的威严、塞拉菲诺的诡异截然不同，充满了务实、专注和创造的气息。
引导齐贝林进来的那个高大男人带着他穿过工坊，来到最里面一个用玻璃隔出的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拆解到一半的精密仪器和零件。一个头发花白、扎成马尾、戴着一副水晶放大镜片的老者，正聚精会神地用一把极其小巧的螺丝刀，调整着一个怀表大小、内部结构极其复杂的黄铜装置。
“老爹，人带来了。”高大男人低声说了一句，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被称为“老爹”的老者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完成了手中最后一个细微的调整，才缓缓放下工具，摘下了眼睛上的放大镜片。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脸上布满皱纹和老人斑，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充满了智慧和洞察力。他上下打量着齐贝林，目光尤其是在齐贝林的双手和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坐。”老爹指了指工作台对面的一张凳子，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齐贝林依言坐下，心中警惕，但表面上保持镇定。
“徽章是‘地老鼠’那边送过来的。”老爹开门见山，似乎对“鼹鼠”的渠道很熟悉，“他说你手脚干净，脑子灵光，对结构有点‘特别的感觉’，惹上了麻烦，想找个地方歇脚或者找点活干？”
齐贝林心中快速盘算，“地老鼠”应该就是“鼹鼠”在这些人口中的代号。他谨慎地回答：“是的，先生。最近…确实遇到些麻烦。需要一份工作，也需要…清净。”
“清净？”老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我这里可不是避难所。我这里是干活的地方。只收有用的人，只做有用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齐贝林的眼睛和双手：“‘地老鼠’说你对结构的感觉很特别？怎么个特别法？”
考验来了。
齐贝林知道，必须展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能在这里立足。他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个被拆解开的复杂黄铜装置，结构视觉和精准感知瞬间启动。
那是一个多功能的精密计时触发器，内部包含了至少三十个微型齿轮、五根不同弹力的簧片、以及一套复杂的擒纵机构，很多零件都有细微的磨损或偏差。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不那么超凡脱俗的方式说道：“我…我能大概看出一些东西。比如…您左手边第三个齿轮，边缘有一个微小的磕碰，可能会导致在高速运转时产生额外的振动。还有…主发条盒的轴套似乎有极细微的磨损，间隙比标准大了约千分之五英寸…”
他指出了几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问题点。
老爹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没有说话，而是立刻拿起放大镜，按照齐贝林指出的地方仔细查看。
片刻之后，他放下放大镜，看向齐贝林的目光己经完全变了，充满了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有点意思…”老爹喃喃自语，“比显微镜看得还准…这可不是单凭‘感觉’就能做到的。小子，你以前是跟谁学的？‘机械之心’？还是哪个古老流派的传人？”
齐贝林心中一动，“机械之心”？这似乎是蒸汽教会下属的非凡者队伍名称？他立刻摇头，继续用之前的借口：“没有…就是自己瞎琢磨，在乡下拆的东西多了…”
老爹显然不信，但他没有深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管你的过去，也不管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在这里，只认手艺和规矩。”
他指了指工作台上一个零件箱：“那里有一批从旧船上拆下来的导航罗盘，很多都受了潮，指针卡死或者失灵了。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能修好多少个，就证明你值多少‘清净’和‘报酬’。工具自己找，材料那边架子上有。修不好的别乱拆，原样放回。”
说完，老爹便不再理会他，重新戴上放大镜片，继续研究那个黄铜装置，仿佛齐贝林不存在一样。
齐贝林看着那满满一箱锈迹斑斑、结构精密的旧罗盘，又看了看旁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工具和材料，心中反而一定。
这种考验，正是他最擅长的！
他没有犹豫，立刻拿起一个罗盘，走到一个空闲的工作台前，开始了工作。
精准感知深入内部，探查锈蚀和卡死的位置。 结构视觉分析着磁针、轴承、刻度环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受损程度。 路径规划则在脑中优化着拆卸、清理、修复、组装的每一步流程。
他的动作快速、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般的流畅感。很快，第一个罗盘被拆开，锈蚀部位被小心清理润滑，变形的指针被细微校正，然后又被完美地组装起来——指针恢复了灵活，稳稳地指向了北方。
一个，两个，三个…
齐贝林完全沉浸在了修复的过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外界的危险，甚至忘记了手腕的污染。这种专注于结构和精密的工作，本身就是对“制图师”最好的扮演，他能感觉到魔药在一点点消化，灵性也在这种专注的运用中缓慢恢复。
老爹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齐贝林操作，眼中欣赏的光芒越来越盛。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工坊高处隐蔽的气窗照射下来时，齐贝林面前己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七个被修复如初的黄铜罗盘，指针全部灵敏准确地指向北方。
而零件箱里，还剩下十几个损坏过于严重、以现有条件无法修复的。
齐贝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满足。
老爹走过来，拿起几个罗盘仔细检查了一番，甚至用一个标准磁针进行了比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好小子…”他拍了拍齐贝林的肩膀，力道很大，“一晚上十七个…这效率和质量，比我跟前学了三年的徒弟还强！你这份‘投名状’，我收了！”
他顿了顿，看着齐贝林苍白的脸色和难以掩饰的疲惫，语气缓和了一些：“隔壁有个小储藏室，以前学徒睡的，还算干净。你先去那里休息。以后，你就跟着我干活。外面的麻烦，只要不把这工坊拆了，我‘老齿轮’还能挡一挡。”
“至于报酬…”老爹指了指那些修好的罗盘，“这些玩意儿修好了也能卖点钱，扣除材料成本，剩下的算你的。以后干的活，按件计酬，少不了你的。”
齐贝林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而且是一个能让他充分发挥能力、甚至提升自己的地方。
“谢谢您，老爹。”他真诚地道谢。
“别谢太早。”老爹摆摆手，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我这里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嘴严。看到的，听到的，做到的，统统烂在肚子里。第二条，不准碰那些标了红色齿轮记号的东西和区域。第三条，按时交货，保证质量。违反了任何一条，后果自负。”
“我明白。”齐贝林郑重地点了点头。
跟着一个学徒，他来到了隔壁那间小小的储藏室。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有一张简单的床铺和桌椅。
齐贝林反锁上门，靠在床上，感受着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
“工匠互助会”…“老齿轮”…这里似乎是一个中立、倾向于守序的非凡者组织，至少表面如此。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但他知道，危机并未远离。值夜者、污染、塞拉菲诺、星空之眼…依旧潜伏在阴影之中。
他需要利用这里的资源和相对安全的环境，尽快提升实力，找到解决污染的方法，并弄清围绕着自己的重重迷雾。
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在齿轮与蒸汽的嗡鸣声中，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能暂时卸下重担，陷入沉睡。
而在他看不到的工坊主室内，“老齿轮”正拿着一个齐贝林修复的罗盘，对着灯光仔细看着，眉头微锁，低声自语：
“这种修复手法…精准得不像人力…还有那双眼睛里的灵性光泽…小子，你惹上的麻烦，恐怕比‘地老鼠’说的要有意思得多啊…”
“可千万别把什么不该引的东西，带到我的工坊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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