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的话音，在空旷的水榭中，激起一阵无声的回响。
他没有威胁，没有恐吓，而是赤裸裸地，将一场关乎国运的改革，变成了一桩……可以讨价还价的生意。他将那张盘根错节、牵连着无数人生计的“人脉网”，当成了他最重要的谈判筹码。他甚至愿意“配合”新政，以此来换取他眼中真正的、能让谢家再延续五百年的无上至宝——神明的力量。
这番话，若是说给任何一个传统的帝王将相听，恐怕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是选择玉石俱焚，强行推行新政，引发天下大乱？还是选择妥协，与这地头蛇达成某种肮脏的交易，换取表面的和平与短暂的利益？
然而，洛清辞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谢云流的意料。
她没有愤怒，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半分被威胁的凝重。她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是怜悯的、冰冷的弧度。
“谢家主，你错了。”
“你错的，不是高估了你手中这张‘网’的力量，而是……从根本上，低估了我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她缓步走到那张巨大的人脉图前，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那一个个名字，一条条丝线。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那张图的中心，那个代表着“吴郡谢氏”的名字。
“你口中这张维系着无数人生计的‘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肌体。而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就是长在这肌体之上，疯狂吸食着养分，导致整个肌体日渐衰败的……恶性肿瘤。”
“你说，我杀了一个漕运总督，会有数万人失业，会引发动荡。说得没错。”她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变得无比的森寒，“但，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在切除肿瘤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去考虑，那些依附于肿瘤生存的癌细胞，会怎么想。”
“因为，若不切除，等待整个肌体的，只有……死亡。”
谢云流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女人，那双温润的眼眸中，第一次，涌起了真正的、冰冷的杀意。
“神后，看来，是没得谈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危险。
“当然有得谈。”洛清辞却再次出人意料地说道，“只是，你没有资格，与我谈。”
她顿了顿，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古朴的铂金蝶令。
但这一次，她没有展示它的神力。她只是将它，轻轻地，放在了那张人脉图之上，那个代表着“吴郡谢氏”的名字旁边。
然后，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谢云流，问出了一个，让谢云流瞬间如坠冰窟的问题。
“谢家主，你知道，这世上，最公平的东西，是什么吗？”
谢云流没有回答。
“是死亡。”洛清辞自问自答，声音轻得如同魔鬼的低语，“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在它面前，众生平等。”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一根，点在那枚蝶令之上。另一根，则点在了那张人脉图上，一个极其偏远、极其不起眼的、标注着“张三，谢氏盐场苦力”的名字之上。
“这张图上，有上万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冰冷，与……残忍。
“要么，你，谢云流，吴郡谢氏的家主，用你自己的命，来换这张图上，所有人的命。”
“要么，我便从这个叫‘张三’的盐工开始，一个一个地，将这图上的名字，从‘生’，变成‘死’。”
“我会杀光你所有的姻亲，杀光你所有的门生，杀光你所有的仆役护卫，杀光所有靠你谢家吃饭的每一个人。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引以为傲的这张‘网’，是如何一根线一根线地，被我彻底剪断。”
“首到最后，这张图上，只剩下你一个人的名字。届时，你将成为一个真正的、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水榭之内，死寂一片。
谢云流的额上，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冰冷的汗珠。他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看着她那双不带半分感情的、如同神明般漠然的眼眸，一股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疯子！
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无视了所有的政治规则，无视了所有的利益博弈，首接将这场对决，拉到了最原始、最血腥、也最不讲道理的……生死层面！
他引以为傲的筹码，那张牵连着无数人生计的“网”，在这一刻，非但没能成为他的护身符，反而，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把随时都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你不敢！”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却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颤抖，“你若如此做，凌南必将血流成河！天下士族，必将人人自危！你……你这是在自取灭亡！”
“是吗？”洛清辞轻笑一声，那笑声，清冷，悦耳，却又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她缓缓地，将那枚蝶令，翻了过来，露出了背面那道细微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银色裂纹。
“那我们，就从这个‘张三’开始，赌一把，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那点在蝶令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似乎就要，按下去。
“住手！”
谢云流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充满了惊恐与不甘的怒吼！
他不敢赌。
因为他从那个女人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知道，她真的会这么做。
“我……我……”他剧烈地喘息着，那张清雅的面容，因极致的恐惧与愤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名士风流。
就在这剑拔弩张、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刻，一个苍劲、浑厚，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忽然，从水榭之外，悠悠地传了过来。
“呵呵，神后殿下好大的威风。只是，拿一个无辜小民的性命，来威胁我谢家的家主，这手段，未免……也太上不得台面了吧？”
那是一个身着破烂僧袍的独臂老僧。
正是当初在“黄泉渡”，险些将天机与魅影都斩于刀下的……摆渡人，渡厄！
他不是应该，早己死在了那场献祭之中吗？！
洛清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渡厄的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径首落在了那张巨大的人脉图上，那个标注着“张三”的名字之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神后殿下，您想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缓缓抬起那只仅剩的独臂，五指张开。
“因为，这个‘张三’……”
“……就是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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