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天牢天窗外那片被切割成方寸大小的天空,缓慢而压抑地流淌。
洛清辞入狱的第七日,她的囚室,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枯槁的老者。他没有戴镣铐,只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囚服,手中,还捧着一个破旧的棋盘。
“前朝废太子,李承乾。”他将棋盘放在石桌上,自报家门,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枯木在摩擦。
洛清辞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在大炎史书上,只留下了“谋逆”二字,便被彻底抹去所有痕迹的男人,平静地说道:“请坐。”
李承乾也不客气,在石桌的另一端坐下,开始自顾自地摆放棋子。
“你很大胆。”他一边摆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敢用自己的命,去撬动文思远那块老石头。三十年前,我也试过。结果,我在这里,坐了三十年。而他,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文太傅。”
“你败了,是因为你的刀,不够利。”洛清辞淡淡地说道。
“哦?”李承乾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难道你那所谓的‘新政’,比我当年的‘均田令’,更高明?”
“不高明。”洛清辞摇了摇头,“但,我的刀,不止一把。”
她伸出手,在棋盘上,轻轻落下了一枚白子。
---
与此同时,凌南,姑苏城。
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如洛清辞所预料的那样,悄然打响。
神后被废,打入天牢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姑苏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神后钱庄”,在一夜之间,被“愤怒”的储户挤兑一空。紧接着,漕运舵主张横,以“朝廷无信”为由,再次宣布罢工,封锁了所有漕运河道。而那些刚刚领到赈灾粮的流民,也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下,开始冲击粮仓,抢夺粮食。
整个姑苏城,仿佛在一夜之间,又退回到了那个混乱、无序、弱肉强食的黑暗时代。
新上任的凌南巡抚,一个从京城派来的、文思远的得意门生,对此,选择了“无为而治”。他每日只是待在府衙之中,吟诗作画,对外面的一切,不闻不问。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洛清-辞苦心经营的一切,即将毁于一旦时,几颗看似微不足道的石子,却被悄无声息地,投入了这潭浑水之中。
城南,最大的丝绸庄“锦绣阁”。
老板王掌柜,看着自己因为漕运中断而堆积如山的丝绸,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在他准备向现实低头,重新去向谢家的管事“孝敬”,以求一条生路时,一个不起眼的青衣小厮,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有一个简单的“借贷契约”。
契约上写明,“神后钱庄”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他所有的丝绸。但,钱,要在一个月后,漕运恢复时,才能支付。作为交换,王掌柜需要将他所知道的、所有与谢家有染的丝绸商户名单,以及他们的暗账,交出来。
契约的末尾,盖着一个鲜红的、所有凌南商人都认识的印章——那是当初洛清-辞在钱庄开业时,亲手定下的、“神后亲启”的私印。
王掌柜看着那份契约,一夜未眠。
第二日,他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
天牢,囚室。
洛清辞落下第二枚白子。
“三十年前,你推行‘均田令’,触动了天下士族的利益。文思远,只用了一招‘釜底抽薪’,让所有与你合作的商户,一夜之间,尽数倒戈,断了你的财路,便让你……满盘皆输。”
李承乾的身体,猛地一僵。
---
凌南,盐场。
数千名盐工,在失去了“以工代赈”的收入后,再次陷入了绝望。他们被迫重新回到盐场,接受着比以往更加苛刻的盘剥。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爆发骚乱的前一夜,盐场里,悄然流传开了一首歌谣。
那首歌谣,没有控诉,没有煽动,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唱着“神后钱庄”开业那七日里,他们吃过的白米饭,领过的工钱,和他们孩子脸上,久违的笑容。
歌谣的最后,只有一句简单的问话: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不想要?”
那一夜,整个盐场,无人入眠。
第二日,当谢家的管事,再次前来催缴盐税时,迎接他的,是数千双沉默的、却又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
---
天牢,囚室。
洛清-辞落下第三枚白子,棋盘之上,白子己然连成一片,隐隐对黑子,形成合围之势。
“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文思远,只是天下士族。但你忘了,你真正的敌人,是数千年来,早己深入人心的……‘秩序’。”
“你试图用皇权,去强行改变它。所以,你败了。”
李承乾看着那己然无法挽回的棋局,那双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被彻底击败的茫然。
---
凌南,巡抚衙门。
新任巡抚,正在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下属汇报着城中日益加剧的混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连滚爬带地闯了进来,声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恐。
“大……大人!不好了!”
“城……城外的流民,没有去抢粮仓!他们……他们自己,组织了起来,拿着神后当初赐下的农具,去……去开垦城郊的荒地了!”
“还有……还有那些漕工!他们……他们把张横的脑袋,挂在了码头的旗杆上!自己,开船,疏通河道去了!”
“最……最可怕的是……”那名亲信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城中超过七成的商户,联名上书,请求朝廷,严查谢氏余毒,恢复‘神后新政’!他们的联名书,此刻,己经……己经送往京城了!”
巡抚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
天牢,囚室。
洛清辞缓缓落下最后一枚白子,棋局,尘埃落定。
“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去改变‘秩序’。”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失魂落魄的废太子,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一个,在‘旧的绝望’与‘新的希望’之间,做出选择的……机会。”
“当他们为了守护那份‘希望’,而自发地,去对抗那份‘绝望’时……”
“这天下,便不再是文思远的天下,更不是我洛清-辞的天下。”
“它,才真正地,开始,属于……他们自己。”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那盘棋,许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洛清-辞,深深地,一揖到底。
“老夫,受教了。”
他转身,佝偻着背,缓缓离去。那背影,萧瑟,落寞,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而洛清-辞,则缓缓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收回棋盒。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扇小小的天窗,望向了遥远的、凌南的方向。
她知道,她这剂“倾国之药”,最猛烈的药性,己经发作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京城里,那位自以为是的文太傅,好好地,尝一尝,这“民意如刀”的……滋味了。
喜欢荚蒾属的韩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XI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