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那扇隔绝了生死的沉重铁门，在吱呀的悲鸣中，缓缓开启。
一缕久违的、带着初雪寒意的阳光，刺破了门内的黑暗，温柔地，落在了洛清辞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了一片湛蓝的、仿佛被洗涤过的天空。
门外，没有仪仗，没有百官。
只有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风雪之中。他的墨发之上，落了薄薄一层雪，仿佛等了很久，很久。
他手中，捧着一个食盒。
洛清辞缓缓走出天牢，那身早己换上的干净素服，在风中微微拂动。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西目相对，仿佛跨越了三个月的漫长光阴，也跨越了神权与皇权之间，那最凶险的深渊。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初见阳光的沙哑。
“桂花糕，还热着。”他的声音，温柔得能融化这满天风雪。
他没有问她在里面的苦，她没有说她在外面的险。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运筹帷幄，最终，都消融在了这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和那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的桂花糕里。
他牵起她的手，那只手，冰冷，却依旧柔软。他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将那份冰冷，一点一点地，捂热。
两人并肩，走在落满积雪的宫道上，身后，是那座被永远甩开的黑暗囚笼。那画面，不像是什么神王与神后，只像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劫后余生，相携归家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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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府，暖阁。
地龙烧得正旺，那株被移栽回来的社稷神木，透过琉璃窗，在雪中静静地绽放着金色的蝶花，为这片银白的天地，增添了一抹神圣而温暖的色彩。
洛清辞己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舒适的软缎居家常服，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盘迟到了三个月的桂花糕。甜而不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化开，仿佛能抚平灵魂深处，所有的疲惫与伤痕。
萧景渊没有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为她续上一杯热茶，或是用银签，为她挑开一颗核桃。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用这种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陪伴着她。
“文思远，怎么样了？”许久，洛清辞才放下手中的糕点，轻声问道。
“疯了。”萧景渊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圣旨下的第二日，他便疯了。每日只是拿着一把扫帚，在太极殿前，反反复复地扫着那根本不存在的落叶。嘴里，念叨的，也只有一句‘祖制……祖制……’。”
洛清辞闻言，只是轻轻一叹，没有再多言。她知道，她击溃的，不仅仅是一个政敌，更是一个旧时代，最后的、也是最顽固的……信仰。
“新政的推行，很顺利。”萧景渊继续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凌南的成功，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万丈波澜。各州各府，那些曾经隔岸观火的士绅，如今都争先恐后地，递上了田产清册。‘神后钱庄’的模式，也己在七个最重要的州府，铺设开来。户部尚书说，照这个势头，不出三年，大炎的国库，便能超越开国以来的任何一个盛世。”
他说着，眼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掠过了一丝极其深沉的、洛清辞从未见过的……阴霾。
洛清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放下茶杯，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萧景渊，你……有心事。”
萧景渊沉默了。
他缓缓地，握住她的手，那双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整片星海的眼眸，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迷茫与……恐惧。
“清辞，”他艰难地开口，“那日，在密室，我吸收了‘神主’的记忆碎片。我原以为，那只是一段关于某个覆灭文明的……历史资料。”
“但，我错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的干涩与沉重。
“那不是历史。那是一份……遗嘱。一份，留给下一个‘文明’的，绝望的……警告。”
洛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在那个蔚蓝色星球的文明，发展到可以跨越星海的巅峰之时，他们，遇到了‘它’。”萧景渊的眼中，倒映出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破碎而恐怖的画面，“他们称之为……‘大静默’。”
“那不是敌人，不是军队，更不是什么具体的生物。它，更像是一种……宇宙的法则。一种，会定期‘清理’掉那些过于‘吵闹’的文明的……免疫机制。”
“免疫机制？”洛清辞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词，触及了她作为医生的知识盲区，却又让她本能地，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对。”萧景渊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就像一个健康的身体，会自动清除掉那些过度繁殖的‘癌细胞’一样。那个‘神主’的文明，便是因为发展得太过辉煌，能量反应太过剧烈，从而，被宇宙本身，判定为了……‘病变’。”
“‘大静默’降临时，没有任何征兆。没有爆炸，没有战争。只是……‘规则’被修改了。”
“光，失去了传播的属性。声音，无法在任何介质中震动。生命，停止了新陈代谢。整个文明，连同他们的星球，他们的星系，都在一瞬间，被拉入了一种……绝对的、永恒的‘静止’之中。时间与空间，都失去了意义。他们，被‘格式化’了。”
洛清辞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她可以理解战争，可以解剖神魔，但她，无法理解这种……近乎于“创世神”修改底层代码般的、降维打击！
“那个‘神主’，是他们文明最后的守护者。它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将自己，连同那片被‘静默’污染的时空，一同放逐。它本想在无尽的漂流中，寻找破解之法，却最终，油尽灯枯，残骸，坠落到了我们的世界。”
萧景渊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洛清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歉意。
“清辞，我……好像，闯祸了。”
“那日，在狼居胥山，我与那尊冰川巨神的一战，尤其是最后，你我神魂合一，定位神格的那一击……”
“……动静，太大了。”
“大到，我们，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寂静的森林里，点燃了一支……冲天的烽火。”
“而那份‘神主’的遗嘱中，最后的一句话，便是——”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又重得，足以压垮整个世界。
“——当心，‘静默’的凝视。”
暖阁之内，温暖如春。
但洛清辞与萧景渊的心，却在这一刻，同时，坠入了比万年玄冰更加寒冷的……深渊。
他们赢了天下，赢了旧的秩序。
却在不经意间，为自己的整个世界，招来了一个……连神明，都为之绝望的、真正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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