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假期’，似乎该考虑结束了。”
顾衍这句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芷薇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假期结束？他要她走？
一瞬间，惊慌、无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不舍，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离开这个虽然冰冷却给了她唯一庇护的巢穴，离开这个时而让她恐惧、时而又让她莫名心安的男人，重新去面对外面那个豺狼虎豹环伺的世界？
她下意识地抬头，想要从他脸上寻找答案，想要看清他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是觉得她成了麻烦，急于摆脱？还是……别的什么？
顾衍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比平时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反而落在那架刚刚被姜芷薇弹奏过的立式钢琴上，仿佛刚才那句关乎她去留的话，只是随口一提今日的天气。
“明天上午九点，”他忽然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地像是在下达一个日常指令，“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儿？
姜芷薇彻底懵了，大脑完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刚刚还在说“假期结束”，下一秒却要带她出去？
“去……哪里？”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慌乱。
顾衍终于将目光从钢琴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意味。
“你不是有个试镜？”他言简意赅，仿佛这只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姜芷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收缩。
他……他怎么知道？是了，他或许听到了她和琳达姐的通话，或许……他并非完全对她不闻不问。
可是，他亲自带她去？以什么身份？万一被拍到……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虑和惊恐，顾衍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外面那些纷扰。
“不是你说的吗？”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假期’结束了。”
“总不能，”他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首躲着。”
姜芷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仿佛映出了一点微光，一点……催促她前行的微光。
他不是要赶她走。
他是要……推她出去。推她走出这个暂时的避难所，去面对她必须面对的战斗。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汹涌而上，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是感激？是恐惧？还是被看穿软弱后的窘迫，以及一丝被逼着成长的悸动？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强压下去，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声音虽然还有些微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好。明天，九点。”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
姜芷薇站在客厅里，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套面试服装，款式简单，却干净利落，脸上化了淡妆，努力掩盖住眼底的忐忑和青黑。
顾衍准时从书房出来。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颀长，气质清贵冷冽，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顶尖的音乐会，而非陪一个“全网黑”的女明星去试镜。
他没有对姜芷薇的打扮做任何评价，只是目光极快地在她身上扫过，便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黑色SUV再次无声地滑出地库。车内的气氛依旧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反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姜芷薇紧紧攥着包带，一遍遍在脑海里过着试镜的台词和情绪。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顾衍的目光似乎无意中瞥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过于紧绷的侧脸。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在绿灯亮起，他重新启动车子的瞬间，一段舒缓而优美的钢琴旋律，极其自然地流淌出来，充盈了整个车厢。
是他弹的。车载音响里播放的，是他自己演奏的曲子。
旋律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宁静的力量，如同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溪水，温柔地抚平焦躁，安抚灵魂。
姜芷薇狂跳的心，在那熟悉的、曾被他在琴房里引导过她的音符中，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她甚至能听出，这是那天他演示给她的、那段关于“呼吸”和“开始”的旋律的变奏。
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抚她吗？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偷偷侧过头看向他。
顾衍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播放音乐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双被誉为“上帝吻过”的手指，却极其轻微地，跟着旋律的节奏，敲击了一下。
姜芷薇迅速转回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悄悄弯起了一个极小的、温暖的弧度。
试镜地点在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顾衍的车并没有停在正门，而是绕到了地下车库一个相对隐蔽的电梯口。
“我在车里等你。”他停稳车，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没有多余的鼓励，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莫名地给了姜芷薇一种“无论结果如何，身后尚有归处”的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嗯。”
推门下车，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上升的失重感，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加速。
试镜间外己经等了几个人，都是些面生的年轻演员。看到她出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夹杂着惊讶、探究、以及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好戏的意味。
窃窃私语声低低地响起。
“她怎么来了？”“啧，脸皮真厚，还敢出来试镜？”“听说攀上高枝了？不然哪个剧组敢用她啊……”“等着看她怎么被轰出来吧。”
那些恶意的目光和低语，像细密的针，再次扎向她。刚刚在车里积蓄起来的一点勇气，瞬间有溃散的趋势。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挺首脊背，无视那些声音，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低头继续看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顾衍。
一条短信，依旧是他那言简意赅到极致的风格：
【弹错音没关系。难听的是不敢弹。】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凌厉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迷雾和恐惧！
弹错音没关系……难听的是不敢弹……
是啊，她己经在谷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次被否定，被嘲笑。但如果连试都不敢试，那她就真的永远只能烂在泥里，任由那些人践踏！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绝，猛地从心底升腾起来！那些恶意的目光和低语，忽然变得无比可笑和微不足道。
叫到她的名字了。
姜芷薇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弃脑后，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她推开试镜间的门，走了进去。
面试官席上坐着导演、制片人和编剧。看到她，几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显然也认出了她。
“各位老师好，我是姜芷薇。”她鞠躬，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导演翻了翻她的资料，语气有些公式化：“开始吧，就第三场，情绪爆发那一段。”
姜芷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她的眼神己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惶惑不安的“全网黑”女星，而是那个挣扎在放弃与坚持边缘、内心充满痛苦与渴望的角色。
她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表演技巧，只是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委屈、不甘、恐惧、以及最后那一点点从绝望废墟里挣扎着生出的希望，全部倾注了进去。
尤其是最后那段无实物弹钢琴的表演。她闭着眼，手指在空气中虛按，身体微微晃动，仿佛真的坐在那架熟悉的钢琴前。
她的表情从最初的生涩、挣扎，到后来的逐渐投入、忘我，再到最后，一滴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但嘴角却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的微笑。
没有台词，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指尖细微的动作，却仿佛演绎出了一首完整的、关于救赎的无声乐章。
表演结束。
试镜间里一片寂静。
几个面试官似乎都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个黑料缠身的女演员，竟然能有如此富有感染力和层次感的表演。
导演率先回过神，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惊讶：“你……学过钢琴？”
姜芷薇从角绪中抽离，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坦诚地回答：“大学辅修过，很久没碰了。最近……重新开始练习。”
导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和制片人低声交流了几句。
“好了，回去等通知吧。”最终，导演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姜芷薇再次鞠躬：“谢谢各位老师。”
走出试镜间，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双腿微微发软。
但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轻松。
无论结果如何，她拼尽了全力，没有退缩。
她拿出手机，看着顾衍那条短信，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的那行字。
然后，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朝着电梯口走去。
脚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的“悠长假期”，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但结束，也意味着——
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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