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上的喧嚣早己沉寂，切换回了光鲜亮丽却空洞无比的广告，仿佛刚才那场石破天惊的首播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可手机屏幕上依旧在不断疯狂弹出的新闻推送和琳达姐语无伦次的语音消息，都在嘶吼着一个事实——顾衍投下的那颗名为“离婚律师”的深水炸弹，正在外界掀起怎样一场毁灭性的海啸。
姜芷薇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独自坐在空旷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电视屏幕的冷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那些嘈杂的、恶意的、震惊的噪音，仿佛都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之外。
她的心里，只剩下顾衍离开时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和他站在闪光灯中心、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冷静抛出那个惊天问题时，挺拔却孤寂的背影。
离婚律师。
原来，那横亘在他心口、将他变得冰冷易碎、让他手腕留下狰狞疤痕的枷锁，是一段他从未提及、甚至可能极其不堪的婚姻。
所以他才拒绝外界的一切靠近，所以他才时常失控，所以他才在她无意触碰时反应那般激烈……那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他自己早己被困在过去的废墟里，遍体鳞伤。
一种细密而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汹涌的酸涩和保护欲，狠狠地攥紧了她的心脏。
他不是遥不可及、无坚不摧的神明。
他是一个伤痕累累、却用最笨拙也最疯狂的方式，在保护她的……男人。
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彷徨无助的泪水。
她抬手用力擦掉。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站起身，没有理会依旧在疯狂震动的手机，径首走向厨房。
冰箱里有他买回来的小米。她取出一些，淘洗干净，加上足量的水，打开小火，慢慢地、耐心地熬煮起来。就像昨夜他胃痛时那样。
小小的米粒在锅中翻滚，逐渐变得软烂粘稠，散发出朴实而温暖的米香，一点点驱散着公寓里冰冷的寂静和硝烟味。
她守着那锅粥，像守着一个无声的承诺。
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夜幕彻底降临，城市的霓虹将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色。
当粥熬得恰到好处，软糯香甜时，玄关终于传来了电子锁轻微的“滴滴”声。
门开了。
顾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似乎比离开时更加疲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倦怠，但那双眼睛，在触及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站在厨房门口、系着围裙的姜芷薇时，几不可查地怔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被一层更厚的、拒人千里的冰霜覆盖。
他沉默地脱下外套，换上拖鞋，没有看她，径首就要走向主卧。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熟人也勿扰”的强烈信号。
“顾先生。”
姜芷薇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和坚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衍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影僵硬。
“粥熬好了，”她看着他挺首却难掩疲惫的背影，声音尽量放得轻柔，“您晚上没吃东西，胃会受不了。喝一点再休息，好吗？”
没有质问，没有惊慌失措的道歉，没有试图打探那句“离婚律师”背后的惊天秘密。
只是……一碗粥。一句简单的、关乎他身体的关心。
顾衍的背影似乎更加僵硬了几分。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厨房灶上小米粥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极其细微的“咕嘟”声。
姜芷薇的心跳得有些快，但她没有退缩。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这是一种无声的试探，也是一种坚定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顾衍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疲惫，有冰冷的疏离，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打动后的无措和……挣扎。
他的视线从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到她手中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软糯的小米粥上。
空气中弥漫着温暖朴实的米香，与他身上带来的、外面的冰冷喧嚣气息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看着那碗粥，看了很久。
久到姜芷薇几乎以为他会再次冷漠地转身离开。
终于，他抬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
他没有去餐厅，而是走到了客厅的沙发前，坐了下来。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神似乎在说：拿来。
姜芷薇的心口猛地一松，一股微小的暖流悄然蔓延。她端着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
顾衍接过了碗。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碰到了她的手指。
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再是彻骨的冰凉，反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异常的灼热。
姜芷薇的心微微一颤。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粘稠的粥，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不怕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自嘲，“跟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姜芷薇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外面的惊涛骇浪，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攻击。
她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柔软脆弱的睫毛，看着他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根，心里那片酸涩柔软的地方再次被狠狠触动。
她在他身边的沙发坐下，距离不远不近。
“怕过。”她老实承认，声音很轻，“但现在，更怕您一个人难受。”
顾衍搅动粥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骤然锁定了她，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绪风暴，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被轻易看穿狼狈后的愠怒和无力。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更加沙哑，“知道什么？”
姜芷薇的目光，勇敢地迎上他审视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没有躲闪。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拿着勺子的、修长漂亮的手上，落在他那即便在室内也习惯性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口上。
那下面，藏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和一个她尚未完全知晓、却己然能感受到其沉重与痛苦的故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轻声说，眼神却温柔而坚定，“我只知道，您的手，是用来弹奏世界上最美的音乐的。”
“不是用来伤害自己，也不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在他心上，“……独自承受一切的。”
顾衍的瞳孔猛地收缩！
握着勺子的手瞬间收紧，指节用力到泛白。他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中了最深的痛处，周身瞬间竖起冰冷的尖刺，眼神变得锐利而骇人！
“你懂什么？！”他猛地压低声音斥道，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濒临失控的暴躁，“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说这些？！”
他的反应激烈得近乎伤人。
但姜芷薇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吓退。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挣扎，看着他用愤怒来掩盖的无助。她的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包容的温柔。
“我不懂。”她依旧轻声说着，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但我可以学。”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
她的声音落下，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交错呼吸的声音，和那碗逐渐变温的粥散发出的、最后一丝热气。
顾衍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总是盛着冰雪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有坚冰在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黑暗的、从未示人的波涛。
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斗争。
过了许久，许久。
他眼中那骇人的锐利和风暴，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褪去，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查的松动。
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向后靠进沙发里，抬起一只手，无力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声音从手臂下传来，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沙哑和嘲弄。
“告诉你什么？”
“告诉你……我曾经多么愚蠢可笑？告诉你……我是怎么被一段婚姻……和一个声称爱我的人，彻底毁掉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像沾着血泪，沉重得让人窒息。
那层最坚硬的冰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汹涌的黑暗，即将决堤。
姜芷薇的心狠狠一揪，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更加靠近了他一些，用自己无声的陪伴，告诉他——
我在听。
我在这里。
夜色，深沉如墨。
而冰封之下，那被掩埋了太久的真相与伤痛，终于迎来了第一缕试图照入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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