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行简短的字，如同投入深潭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弥漫一夜的沉重与阴霾。
【剧组正式合同到了！！！薇薇！我们做到了！！！】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不是幻觉，不是侥幸。是那个在她跌入谷底时唯一伸出的橄榄枝，是她鼓起全部勇气抓住的机会，是他在冰冷沉默中推她一把的结果。
姜芷薇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胸腔里被一种巨大而汹涌的喜悦填满，冲得她鼻尖发酸，眼眶再次发热。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苦尽甘来、百感交集的激动。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顾衍。
晨光熹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柔和的浅金色光边，淡化了他眉宇间的冰冷和疲惫。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尚未完全散去的痛苦余烬，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还有……一点点，因为她毫不掩饰的狂喜而染上的、极淡的微光。
西目相对。
空气中那些沉重的、关于过往伤痛的叙述仿佛还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的力量正破土而出。
“我……”姜芷薇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亮得惊人，“我拿到角色了！顾先生，我拿到了！”
她像个迫不及待分享最大喜悦的孩子，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只有通过这样紧密的触碰，才能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
顾衍的目光从她亮晶晶的眼睛，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再缓缓移回她的脸上。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却像是对她所有努力和坚持的，最郑重的认可。
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更让姜芷薇心潮澎湃。
“谢谢您……”她哽咽着，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他昨晚那句石破天惊的“离婚律师”引开了所有火力，谢谢他刚才……愿意将最血淋淋的伤疤揭开给她看。谢谢他，以他的方式，护着她走到了这一刻。
顾衍似乎不太适应这样首白的情感表达，睫毛微颤，移开了视线，落在她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时的清冷，却不再有刺骨的寒意：“合同细节看了吗？”
“啊？还、还没……”姜芷薇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开琳达姐随后发来的电子合同附件。
条款很标准，片酬对于她现在的处境来说堪称优厚，拍摄周期三个月，下周一正式进组。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拍摄地点一栏时，却微微顿住了。
【主要取景地：星城影视基地】
星城……
离这里，飞行时间需要两个多小时。
这意味着，如果进组，她将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间公寓。
刚刚涌起的喜悦浪潮，仿佛突然撞上了一块隐形的礁石，微微滞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眼，偷偷看向顾衍。
他显然也看到了那条内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她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松开。
“挺好的。”他淡淡地评价，听不出情绪，“机会难得。”
是啊，机会难得。她等了太久太久，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犹豫。
可是……
一想到要离开，离开这个虽然冰冷却给了她唯一庇护的巢穴，离开这个时而可怕时而却又让她莫名心安的男人，一种陌生的、尖锐的不舍和迟疑，悄然啃噬着她的心。
他刚刚对她展露了一点点真实的脆弱，她刚刚触碰到那冰层之下汹涌的痛苦……她就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吗？
他的胃痛，他的失眠，他那糟糕的自我照顾能力……她走了，他怎么办？
还有他们之间……这刚刚破冰、微妙得不堪一击的关系，经得起三个月的分离和外界风雨的考验吗？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顾衍却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
突如其来的距离感让姜芷薇心里一空。
他走到客厅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前，背对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琴盖。
“演员的事业期很短，黄金机会更少。”他的声音传来，平稳冷静，像是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抓住你能抓住的每一个。犹豫和感情用事，是这个行业最不必要的奢侈品。”
他的话，像一盆冷静的冰水，恰到好处地浇熄了她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感性小火苗。
是啊。她在想什么？她有什么资格犹豫？她背负着债务，背负着污名，好不容易才挣来这一个翻身的机会。沉溺于眼前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和依赖，只会重蹈覆辙。
她必须走。
也必须……足够强大地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头那点酸涩的不舍用力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您说得对。”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力量，“我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顾衍的背影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压力。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气氛似乎又恢复了某种平静，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
姜芷薇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顾先生，我……我下午能用一下琴房的钢琴吗？就一会儿。”
顾衍侧过身，目光略带询问地看向她。
“那个角色……后期有一段需要亲自弹奏的戏份。”姜芷薇解释道，眼神诚恳，“我想再找找感觉。”也想……在离开前，再触碰一下那片曾带给她短暂安宁和力量的世界。
顾衍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转回头，面向钢琴，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算是同意了。
下午，阳光正好。
姜芷薇轻轻推开琴房的门。里面依旧整洁冰冷，充满了属于他的气息。她走到那架黑色的斯坦威前，小心翼翼地在琴凳上坐下。
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琴键，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试镜时那种复杂的情感——绝望中的希望，破碎后的重建。
她尝试着弹奏那段简单的旋律。
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气场，她弹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投入，虽然技巧依旧生涩，但情感却充沛而真挚。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隙。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那片因即将离别而产生的浮躁和不安，仿佛被这音乐稍稍抚平了一些。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姜芷薇猛地回头。
顾衍不知何时站在了琴房门口，正静静地看着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冷硬的轮廓显得柔和了几分。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对不起，我是不是弹得很难听？吵到您了？”
顾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然后，他缓步走了过来。
姜芷薇下意识地想要让开位置。
他却在她身边停下了脚步，距离很近。那股清冷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这里，”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修长的手指点了一个琴键，“指法不对。手腕下沉，用指尖的力量，不是用手臂压。”
姜芷薇怔住了，心脏因为他的突然靠近和指导而微微加速。
他侧过头，目光极近地落在她的手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专注于音乐的严谨：“再试一次。”
姜芷薇依言，重新坐下，按照他的指导，调整手势，再次按下那个音符。
音色果然更加清脆。
“这里，节奏快了半拍。”他的手指在琴盖上极轻地敲击出正确的节奏，“跟着这个速度。”
他一句一句地指导，精准，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完全沉浸在对音乐的苛刻要求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钢琴神明。
姜芷薇摒除杂念，努力跟上他的节奏，模仿着他的手法，感受着他要求的那种细微的情感变化。
不知不觉间，他靠得更近，有时甚至会极快地、用他微凉的指尖，亲自纠正她手指的位置。
每一次短暂的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阳光温暖，琴声流淌。
他清冷低沉的指导声和她偶尔迟疑的提问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而和谐的韵律。
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山、隔阂、不堪的过往、外界的风刀霜剑……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专注的琴音暂时隔绝在外。
只剩下音乐。
和音乐中，两个小心翼翼、却又无法自控地逐渐靠近的灵魂。
当最后一段旋律在姜芷薇逐渐熟练的指尖下流淌出来时，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再是债主与欠债人，不再是冰山下脆弱的伤者和懵懂的闯入者。
而是……并肩的演奏者。
一曲终了。
琴房内陷入一片温暖的寂静。
姜芷薇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却充满了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转过头，想向他道谢。
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的眼眸中。
他正看着她，目光不再冰冷，也不再是纯粹的导师般的严谨，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深沉的、她看不懂的专注和……某种压抑的涌动。
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钢琴漆木的清香和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距离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他每一根细长的睫毛，看清他眼底自己小小的倒影，看清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她的心跳骤然失控，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顾衍的目光，从她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张开的、的唇瓣上。
他的眼神骤然暗沉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带着一种危险的、几乎要将人吸入的吸引力。
他的手指，还搭在琴盖上，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温热的呼吸交织。
那个昨夜被粗暴打断的、未尽的吻的灼热记忆，瞬间回笼。
姜芷薇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长睫剧烈地颤抖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
那预料中的、带着雪松冷香的触碰。
然而——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前一秒，他却猛地停住了。
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姜芷薇疑惑地、不安地睁开眼。
只见顾衍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异常苍白，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和痛苦，仿佛正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煎熬。他猛地首起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己重新被封冻，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一丝……狼狈的自我厌恶。
“收拾一下。”
他转过身，声音冷硬得不带一丝情绪，甚至比之前更加拒人千里。
“晚上剧组制片人和导演会过来吃饭。”
“谈你的合同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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