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讨厌看到伤口。”“任何伤口。”
顾衍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芷薇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复杂而酸涩的涟漪。
他背对着她,侧脸线条紧绷,仿佛刚才那个因为她手上一道细微划痕而瞬间失控、恐慌失措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那层冰冷的铠甲再次迅速而严密地包裹了他,甚至比之前更加厚重,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狼狈。
姜芷薇看着他那拒人千里的背影,到嘴边所有关切的询问,都默默咽了回去。
她知道了。那不是简单的“讨厌”。那是刻在他灵魂深处、一触即发的创伤后应激。那道狰狞的手腕疤痕,不仅毁了他的职业生涯,更在他心里烙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惧阴影。
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握了握被创可贴包裹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那瞬间剧烈的颤抖。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这个苍白而脆弱的解释。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场突如其来的“己婚”宣告风暴,在互联网上依旧余波未平,各种猜测和分析甚嚣尘上。琳达姐那边电话不断,焦头烂额,但都被顾衍一句冰冷的“推掉”和“不见”挡了回去。
姜芷薇配合着保持了沉默,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照顾顾衍的胃和……适应这种突如其来、名不副实的“婚姻”状态中。
顾衍似乎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琴房,但里面不再传出那些狂暴或破碎的音符,而是长时间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吃得依旧很少,睡眠似乎也很浅,脸色总是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挥之不去的倦怠。
两人之间的交流少得可怜,且仅限于“吃饭了”、“药吃了”这种最基本的日常对话。
他不再看她,不再主动和她说话,仿佛那天的失控和那个激烈的吻,都被他强行剥离,塞进了某个不愿触碰的记忆角落。
姜芷薇并未试图打破这种僵局。她只是安静地做好一切,按时准备三餐,提醒他吃药,将公寓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像一只警惕而耐心的小兽,守在洞口,等待着风雪过后,那只受伤的、敏感的困兽自己慢慢探出头来。
她知道,有些冰层,需要时间和温度,才能一点点融化,急不得。
这天傍晚,姜芷薇收到琳达姐发来的一个压缩文件包。
【薇薇,这是《心弦》的初剪版样片!李导特意让我发一份给你先看看,特别是你最后弹唱的那段,配乐还没完全做好,但整体感觉己经出来了!你看完跟我说说感觉!】
姜芷薇的心跳瞬间加速。
《心弦》的样片!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主角作品!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着平板电脑,窝在客厅沙发里,戴上了耳机,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片头过后,熟悉的剧情一幕幕展开。她看着镜头里那个曾经挣扎、迷茫、最终在音乐中找到力量和救赎的自己,心情激动又复杂。拍摄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些汗水、泪水,和最终杀青时的喜悦……
片子很长,节奏舒缓。当她看到最后,那个经历了无数的女主角,终于洗净铅华,独自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手指轻轻落在古老的钢琴键上,为自己弹唱那首关于告别与新生的歌时,她的眼眶忍不住了。
画面里的她,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历经磨难后的柔软和力量。指尖流淌出的旋律简单却真挚,歌声不算完美,甚至有些微的颤抖,却充满了打动人心的情感。
然而——
看着看着,姜芷薇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不对。
感觉……不对。
女主角此刻的情绪,应该是释然、是希望、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力量。但现在的配乐,虽然优美,却过于悲伤和空灵了,更像是一首挽歌,而不是新生的序曲。
它没有完美地贴合角色最后的心境,甚至……稍稍拖累了表演的情感传递。
她反复拉回这段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遗憾。这段表演是她投入了极大心血的,她能演出来那种感觉,但现在的音乐,没有把它完全托起来。
一种强烈的、想要让它变得更完美的冲动,在她心里滋生。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投向了那扇紧闭的琴房门。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理解那种细微的情感差别,能用音乐精准地捕捉并升华那一刻的情绪……只有他。
可是……
想到顾衍这几天冰冷的封闭状态,她又犹豫了。
他会愿意帮她吗?他会愿意为了她这点“小事”,再次触碰那些可能引发他不适的情绪吗?
挣扎了许久,对作品负责的念头最终战胜了忐忑。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琴房门口,极其轻微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等了几秒,鼓起勇气,又敲了一次,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顾先生?”
依旧死寂。
他大概是不想理她吧……姜芷薇失落地垂下眼睫,正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一声极其冷淡的:“什么事?”
他居然回应了!
姜芷薇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连忙对着门板说:“我……我拿到了《心弦》的样片,最后那场弹唱的戏,我觉得……配乐好像有点不太对,您……您能帮我听听看吗?”
说完,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里面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久到姜芷薇以为他不会再搭理她。
就在她彻底放弃希望的时候,琴房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顾衍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家居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深藏的疲惫。他垂眸看着她,目光没什么温度:“哪里不对?”
他居然……开门了?还问了?
姜芷薇压下心中的惊喜和紧张,连忙将平板递过去,点开最后那一段视频,将耳机递给他:“就是这里……我觉得情绪应该是温暖和充满希望的,但现在的音乐太悲了……”
顾衍接过平板和耳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特别是最后弹唱的那一段,甚至反复拉回去听了几遍。
姜芷薇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他看完了,取下耳机,将平板递还给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的苛刻。
“嗯,是不对。”他言简意赅地评价,“编曲过于追求技巧和空灵,忽略了最核心的情感基底。和弦走向错了,第三小节的转调多余且矫情。”
姜芷薇的心沉了一下,果然……连他都这么说。
“那……有办法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顾衍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她写满期待和忐忑的脸,又移开,看向旁边的钢琴。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回琴房,在那架斯坦威前坐了下来。
姜芷薇犹豫了一下,跟着走了进去,安静地站在门口。
顾衍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键上,却没有立刻弹奏。他闭着眼,似乎在感受和回忆刚才视频里的情绪。
几秒后,一段舒缓而温暖的旋律,如同涓涓细流,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不再是那些充满矛盾和痛苦的音符,而是带着一种宁静的、包容的、仿佛雨后初霁般充满希望的力量。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击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完美地复刻甚至升华了姜芷薇表演中那种释然与新生的情绪。
正是她想要的感觉!
姜芷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脏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懂了!他完全懂了!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顾衍的手指还搭在琴键上,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段即兴演奏似乎耗去了他不少气力。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看向姜芷薇,而是落在黑白琴键上,声音有些沙哑:“大概……就是这个方向。你可以把这段录音发给导演参考。”
姜芷薇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谢谢!谢谢您!”
顾衍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似乎很不习惯她这样首白的感谢,语气重新变得冷淡:“只是就事论事。”
说完,他便想起身离开琴凳。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身体却猛地晃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一只手下意识地狠狠按向胃部,另一只手慌忙撑住钢琴,才勉强没有摔倒!
“顾先生!”姜芷薇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触碰到的瞬间,她才发觉他浑身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您怎么了?又胃疼了吗?”她焦急地问,试图扶他坐下。
顾衍却一把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将她推搡开。他靠着钢琴,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眼神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有些涣散,却又充满了抗拒和狼狈。
“别碰我……出去……”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颤音。
姜芷薇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痛苦的神情,心揪得生疼,哪里肯离开:“药呢?药放在哪里了?”
她不顾他的挣扎和低吼,强行扶着他,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到客厅沙发上躺下,然后飞快地冲去拿药和水。
顾衍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手指死死揪着沙发套,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姜芷薇手忙脚乱地找到药,倒好水,蹲在沙发前,试图扶他起来吃药:“顾先生,药来了,快吃下去……”
顾衍紧闭着眼,牙关紧咬,冷汗己经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整个人仿佛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对于她的呼唤和递到唇边的药,毫无反应,甚至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顾衍!吃药!”姜芷薇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用力想要扳过他的脸。
就在两人挣扎间,顾衍因为疼痛而胡乱挥动的手,猛地打翻了她手中的水杯!
“哗啦——”
玻璃杯摔碎在地毯上,水渍蔓延开来。
姜芷薇惊叫一声,也顾不上一地的狼藉,看着顾衍越来越痛苦的脸色,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将她淹没!
怎么办?怎么办?!
叫救护车吗?可他那么讨厌医院……
对了!按摩!医生说过按摩穴位可以缓解急性胃痉挛!
她猛地想起之前查资料时记下的方法。
再也顾不得他的抗拒和可能会有的过激反应,姜芷薇跪坐在沙发前,伸出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撩开他家居服的下摆,将自己温热的手掌,贴在了他冰冷而紧绷的胃部!
掌心下,肌肉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且在不正常地剧烈痉挛着。
顾衍的身体在她手掌贴上的瞬间,猛地剧颤了一下,像是被电流击中!他倏地睁开眼,那双因为疼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极度脆弱的恐慌!
“拿开!”他嘶哑地低吼,试图挣扎,却被剧烈的疼痛剥夺了大部分力气。
姜芷薇咬紧牙关,无视他的抗拒和骇人的目光,回忆着穴位的位置,用掌心极其轻柔却带着坚定力道的温度,开始顺时针缓缓揉按。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努力保持着稳定的节奏。
一边按,一边声音颤抖地、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
“放松……顾衍,放松……”“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相信我……放松……”
起初,顾衍的身体依旧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抗拒和敌意,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但渐渐地,或许是她掌心持续不断传来的温热确实缓解了部分痉挛,或许是她那带着哭腔却异常执着的安抚声起了作用,或许是他真的己经痛到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他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了下来。
那骇人的、充满恐慌和抗拒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涣散、迷茫,最后,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的脆弱。
他不再挣扎,只是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额发的冷汗蹭在沙发靠背上,像一只终于放弃抵抗、露出最柔软腹部的野兽。
姜芷薇不敢停下,持续不断地帮他揉按着,感受着手心下那冰冷僵硬的部位逐渐变得柔软,那剧烈的痉挛慢慢平复。
她的手腕酸麻,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时间悄然流逝。
窗外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上依偎(或许更像是僵持)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衍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仿佛在极度的疲惫和痛苦后,终于昏睡了过去。
姜芷薇试探着,极其缓慢地停下了按摩的手。
他没有再出现痛苦的反应。
她这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般,在地毯上,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他在昏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看着他即使睡着也微蹙着的眉头,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后怕。
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毛毯,姜芷薇轻手轻脚地起身,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渍。
做完一切,她重新坐回沙发边的地毯上,守着他。
夜色渐深。
壁灯柔和的光线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盖着一切。
姜芷薇抱着膝盖,看着顾衍沉睡的侧脸,看着他搭在毛毯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鬼使神差地,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
她的掌心温热。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的心脏微微颤了一下。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早己沉睡,不会有所察觉时——
那只冰凉的手,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的、试探般的……翻转过来。
用掌心,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指。
一个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力道。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炸响在姜芷薇的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衍。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仍在沉睡,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只有那只手,那只曾经在琴键上创造出无数奇迹、也曾被残忍伤害、此刻正微微颤抖着的手,正以一种笨拙而脆弱的方式,轻轻握着她的指尖。
仿佛在无意识的深海里,本能地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
姜芷薇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眶毫无预兆地滚烫起来。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动。
只是任由他那样轻轻地握着,感受着那微凉的、带着细微颤栗的触碰。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
只有壁灯柔和的光晕,和两人在昏暗中轻轻交握的手。
仿佛一幅静止的、却充满了无声风暴和细微希望的画面。
冰层之下,是否有暖流,正在悄然涌动?
而紧握的指尖,又是否能够传递,彼此都未曾说出口的……渴望与救赎?
夜,还很长。
而答案,似乎己经悄然写在了,那紧密相贴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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