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又过数日,越走越见荒凉,草木渐少,黄沙日多,秋阳渐烈,大漠黄沙漫卷,日头晒得人肌肤生疼。秦卿离携阿沅(此时尚未更名),带着三两个仆从,在黄沙道上踽踽而行。脚下沙砾滚烫,车轮碾过便陷下浅坑,一行人走得满身尘垢,唯有阿沅被父亲护在车侧,小脸沾些沙尘,一双眼睛却亮得像浸了水的琉璃。“阿沅见父亲额头渗着汗珠,脸颊被晒得泛红,便从随身的小锦囊中取出个玻璃小罐,拧开盖子,里面是半盒莹润的淡绿膏体——原是她用海外带回的芦荟汁与蜜蜡熬制的润肤膏。她踮起脚,仰着脸道:‘爹爹,这膏子能润皮肤,你涂些吧,看你脸都晒红了。’秦卿离笑着摆摆手,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爹爹是男子,晒些无妨。阿沅自己收着,仔细你这小脸蛋被风沙吹得干裂。’
忽闻身侧“笃笃”足音,不似常人轻快。秦卿离抬眼望去,只见一道人立在道旁:穿一件青布道袍,肩头、袖口打了数块补丁,针脚虽粗却齐整;一足微跛,拄着根枯木拐杖,鬓边沾着沙尘,眼神却清透如寒潭,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气。道人不说话,只定定凝视阿沅半晌,忽然长叹一声,声音似被风沙磨过,带着几分苍凉:“此女原是夭折之命,偏生造化弄人,竟能平安长至今日。只可惜她无名无姓,生于天涯远域,阎王殿前无其册籍,暂不收管。如今你带她归返中原,前路必定凶多吉少,劫难难避啊。”
秦卿离听罢,只觉心尖猛地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忙躬身作揖,声音带着颤意:“道长既识破天机,求您发发慈悲,救小女一命!”道人却不慌不忙,捻着颔下半枯的胡须,沉吟片刻道:“你既姓秦,此女便唤‘池’吧。秦池,秦池,如池承露,能藏风波,可解日后灾厄。”言毕,不待秦卿离再谢,只袖袍轻轻一拂,身形竟如青烟般融入漫天黄沙,眨眼间没了踪影,连地上的足印都被风沙卷得干干净净。秦卿离又惊又奇,愣在原地半晌,念及女儿安危,哪敢怠慢,当下便抚着阿沅的头,轻声道:“往后,你便叫秦池了。”秦池虽不懂缘由,却见父亲神色郑重,便乖乖点头应了。
父女二人带着仆从继续赶路,谁料黄沙无边,走了不知几昼夜,竟迷了方向。往日还能望见远处沙丘作标记,如今放眼望去,西面都是金灿灿的沙海,风一吹便搅得人睁不开眼。秦卿离急得额上汗珠滚落,滴在衣襟上洇出小印,仆从们也慌了手脚,有的去寻水,有的去探路,乱作一团。唯有秦池攥着父亲的衣角,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望着西周,半句不敢言语。
正慌乱间,远处忽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似在踱步。近了看,原是个癞头和尚:头皮光溜溜的,作者“寒花畅饮”推荐阅读《红楼梦之正副中册:云踪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泛着油光,只耳后留着几缕枯黄的头发;僧衣补丁摞着补丁,露出的胳膊瘦得像枯柴,手里托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破碗,一步一挪地上前,声音沙哑:“施主,赏口饭吃吧。”
秦卿离心下纳闷:这荒无人烟的沙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僧人?可转念一想,出门在外当积善缘,便从行囊中取出几枚金币递去。哪料和尚却摆手拒了,摇头道:“贫僧不贪金银,若有干粮,赐些果腹便好,水也不必多给,一口润喉足矣。”秦卿离虽满心疑惑,仍依言取了块麦饼、递过半瓢水。和尚接过麦饼,掰了一小块慢慢嚼着,才抬手指着东边,笑道:“你且往这条路走,不单能走出这片黄沙,他日还能积下阴德,救一父子性命。”
秦卿离忙要追问详情,和尚却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多说无益。”说罢,转身便往沙深处走去,步子虽慢,却越走越远,不多时也没了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秦卿离心下感念,当下吩咐仆从收拾行囊,按着和尚所指的方向前行。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果然见着一队人马,车仗连绵,车上满载着丝绸、瓷器,原是支返归中原的商队。秦卿离忙上前拱手问路,礼数周全,得知对方亦往金陵,喜出望外,忙说明迷路困境。商队首领姓周,是个面善的中年人,见他举止文雅,父女二人带着仆从虽狼狈却不失体面,心下不忍,便应允同行,还特意将秦池的小凳安置在车篷内,避些风沙。
一路行来,不觉到了一处洞窟前。只见那洞窟依山而凿,层层叠叠如蜂窝,崖壁上刻满了佛像,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威严庄重,正是有名的莫高窟。时己黄昏,风沙渐起,商队决意在此歇宿一晚,秦卿离便牵着秦池进了窟。秦池自小在海外长大,从未见过这般瑰丽景象:壁画上的飞天衣袂飘飘,似要从壁上飞下来;佛像旁的故事,或悲或喜,都绘得栩栩如生。她竟一夜未睡,借着仆从点的松明火光,将就近洞窟看了个遍,眼神里满是痴迷。那些斑斓纹样、悲欢典故,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时不时还伸出小手,学着壁画上飞天舒袖的姿态比划两下,眼神里满是欢喜,只把那些飘带、纹样暗暗记在心里。
此后众人一路跋山涉水,白日顶烈日、沐风沙,秦卿离便教秦池认路边的草木,指着骆驼刺道“此草耐渴,是大漠的救命草”;夜里宿驿站、卧荒庙,秦池便缠着父亲讲金陵的旧事,问及“秦伯伯家的院子,也有这般会结红果的沙棘吗”。如此晓行夜宿,历经半年风霜,这日清晨,远远望见中原城池的轮廓……青砖城墙高耸,城头上飘着旌旗,隐约还能听见城里的叫卖声。秦卿离勒住马,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城墙,眼眶不禁一热,泪水在眶里打转——离家二十余载,今日总算踏上了故土。秦池见父亲这般模样,虽不懂为何,却也懂事地递过帕子,小声道:“父亲,我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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