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秦氏父女》
浪迹风霜伴女行，卿心一片护雏明。
离肠暗结因容盛，怕惹尘嚣祸事生。
池畔花开水自流，情痴未改旧时柔。
千金散尽无他念，只愿吾儿岁月悠。
秦池独自在收拾洁净的仓房内歇着，卧于尚算齐整的床榻之上，心下仍牵念着父亲，未过几时便沉沉睡去。恍惚间似重回那日归金陵的途程，过往点滴皆在梦中清晰映现。
那日在莫高窟，秦池彻夜凝望壁上丹青、龛中佛像，首至次日方启新程。越往前行，路途越见艰涩。行至雍州地界，此地山势高峻，地形繁复，一路跋涉更显不易。每遇城镇，秦卿离一行便会停歇——他素知秦池习性，姑娘家最喜问些新奇物事、坊间轶闻。在这雍州城里，秦池便买了些泥制玩物、彩画挂片、木雕立人，一一收在行囊中。
又往东南行去，一路上秦卿离携她看了皮影戏、地方昆曲、鼓乐表演，还有那剪得玲珑剔透的彩纸。及至长安，恰逢乞巧佳节，秦池头一遭听了牛郎织女的传说，学着做了绒花，还向当地人问了酿醋的法子，满心欢喜。秦卿离见女儿笑靥盈盈，心中也觉慰藉，只盼她能常保这般欢愉。
谁料行至荒山野岭，竟遇着一伙劫匪。秦卿离见来者不善，忙吩咐众人执刀拿棒迎上。那伙歹人见抵敌不过，竟转了念头，将轿中之人拽了出来——原是秦池在轿内盹睡，猝不及防被一绑匪擒住，惊得猛然睁眼。那歹人见秦池生得娇俏，便起了歹心，脏手竟要去碰她的脸。
秦卿离在旁见女儿遭擒，心下急得如焚，却不敢贸然上前，只高声喝止：“休得碰她！”秦池见那脏手袭来，不慌不忙将手探入衣襟，摸出藏着的短刀。趁那绑匪不备，猛地将刀刺入其胯下，随即转身，又一脚将人踹倒，复抽出刀在其颈间一抹——鲜血溅地，那歹人当即没了声息。其余劫匪见她竟真敢伤人，吓得西散奔逃。
秦卿离也未料女儿竟有这般胆识，毫无惧色，忙上前将她紧紧搂住。秦卿离一旁安慰：“好孩子，你这是自保，不必害怕，也莫要自责，有爹爹在呢。”秦池却道：“爹爹，我为何要自责？这般歹人，多留一个便是多害一方百姓。我非但不恼，反倒悔没能将他们尽数拿下——此等恶人，今日放了，明日仍会去欺辱弱小，我这是除害，何愧之有？”秦卿离听她这般言语，又叹又怜，只觉女儿终究是被自己养得少了些闺阁娇柔，多了几分侠气。
经此一事，秦卿离不敢再让秦池的容貌外露，怕再引歹人觊觎，此后每到一处，都让她用布巾裹住头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歇息过后，一行人继续赶路，寒花畅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遇着岔路便问当地行人，辨明方向后便一路向东。过渭南、潼关，经三门峡、洛阳、开封，皆不敢多作停留。寒来暑往，待行至滁州，秦池依旧活泼，不见半分愁绪，只对沿途的手艺活计满心好奇，学了不少本事，行囊里的物件也堆得快要装不下。
之后秦卿离又带众人乘舟走水路，行了数月，终是到了金陵。秦卿离望着城门，虽与旧日模样相差不远，却添了几分岁月痕迹，不禁满心感慨。领着一行人按记忆中的路径寻去，终见着秦府。秦卿离见府门前有仆役扫地，便上前道：“劳烦小哥去通禀你家老爷，就说有表亲自远方来，己隔十数年未见。”那仆役见他们皆是生面孔，不免疑惑，问道：“诸位是何人？找我家老爷有何事？”秦卿离坦然道：“我乃你家老爷表亲，若不请他出来，我等也不敢贸然入内。”仆役见他言语恳切，虽仍有疑虑，还是转身奔入府中去请。
梦中诸事，皆是往日所历。不知过了多久，秦池悠悠转醒，只觉心头空落落的，满是怅然。
秦池又在仓房歇得久了，只觉窗棂外的日影挪得迟缓，满心无聊。见屋角立着那只旧木箱——原是她随父亲归金陵时带的，便起身拂去箱上薄尘，轻轻掀开铜扣。箱内裹着的锦缎微微露角，里头竟卧着一柄青钢小剑，剑鞘上缠了圈银线，正是父亲秦卿离前番允诺给她寻的玩意儿。
她指尖触到剑鞘，忽想起往日途上遇着的那些江湖客：有在茶肆里比划过剑式的，有说书人讲的侠士传奇里写的，一时心头发痒，便取出剑来。褪去剑鞘，青光映得满手凉润，她握着剑柄起身，竟学着记忆里的模样试了起来。
先挽个剑腕花，银穗随腕转得轻盈；又撩腕翻花，剑脊擦过袖角，带起细风；再拧腰旋个腰花，全剑绕身半周，上剑花挑得穗子首颤，反手、换手、倒把，剑在指间如活物般流转；末了缠臂绕个缠身花，翻身时剑随身起，竟也有几分利落。
脚下不自觉踏起蛇步，仿着听来的“草上飞”模样，步步轻捷，倒真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思。穗随剑走，剑随身转，一式接一式，竟无半分滞涩，只觉胸中气脉顺畅，倒似有股长虹贯体的爽利。又忆起说书人讲的“起事郭云见月”，便抬剑望月式斜挑；“步云捧月”则旋身剑指半空；“长逢观日”是剑脊迎光；“金飞欲走”时剑穗翻飞如蝶；“回龙故族”便收剑回腰；“金龙溪水”则剑走下盘；“回头望月”又侧身斜指；“华阳问路”轻抖剑花；末了“法天象地”，竟也端端正正立住，剑垂身侧，气息未乱。
待收了剑，她才觉额角沁了薄汗，浑身却松快得很，先前的无聊竟散了大半，连眉眼都亮了几分。歇了片刻，将剑擦拭干净裹回锦缎，归置进木箱，便推开仓房门，往院中小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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