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尘土,吹不散洛阳城郊这片竹棚外的热切。
数百双眼睛,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死死盯着讲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姑娘。
她叫小满,是“灰学堂”的先生。
讲台是用被烧剩下的焦黑梁木临时搭的,简陋得可怜。
可小满的声音,却像惊雷一样,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昨日,他们当着我们的面,烧了三百册亲手抄写的讲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愤懑、或麻木、或迷茫的脸,“那今天,我们就要写三千册,三万册!写到这天底下,再没有火能烧尽我们的字!”
她身后那块用锅底灰和桐油刷成的黑板上,一行遒劲有力的大字,是皇后林晚亲手写就,着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庶民识字令》第一条:凡我子民,皆有权知其命由己,不由天。
人群的最后方,一个锦衣少年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那里藏着一封信,一封由他父亲,当朝大儒谢正明亲笔所书的密告信。
信中字字泣血,痛陈这“灰学堂”如何用妖言惑众,颠覆纲常,恳请官府即刻查封,将主事者下狱。
他叫谢琅,这封信本该在一炷香前就递到府衙。
可他站在这里,脚下像生了根。
小满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根树枝,在黑板上画起了奇怪的图样。
“今日我们讲,水车。引江河之水,灌万亩之田。”
水车?
谢琅猛地抬头,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自幼聪慧,六岁时随父亲巡查田亩,见大片良田因干旱龟裂,而数里外的江水却奔流不息。
他曾天真地问父亲,为何不能把江水引过来?
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琅儿,天时如此,非人力可为。”
他不懂,回去问自己的授业恩师赵夫子。
赵夫子是当世名儒,听了他的问题,却把脸一沉,斥道:“君子不器,尔等读书人,当究心性义理,思治国平天下之道,岂可沉迷于此等工匠之术,奇技淫巧!”
从此,再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可现在,这个答案,竟被一个乡野丫头,用一根树枝,画在了黑板上。
“……齿轮相扣,叶片迎流,水斗随之翻转,借水势而上行,再于高处倾倒,水入沟渠,可流百步之外……”
小满的声音清晰而平实,没有半句之乎者也,却像带着一种魔力,将谢琅脑中那个模糊的问题一点点照亮。
他看得入了迷,竟忘了自己身负的“重任”,鬼使神差地从怀里摸出纸笔,悄悄将那图纸的要点一一记下。
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凭着记忆,用削好的竹片和麻绳,竟真的拼凑出了一个简易的水车模型。
当他将模型放入积水的洼地,看着那小小的叶片被水流推动,一斗一斗地将水舀起,再缓缓倒入另一端的土坑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攫住了他。
原来,人力,真的可以胜天!
“孽障!你在做什么!”
一声暴喝打断了谢琅的喜悦。
赵夫子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把夺过那精巧的竹制水车,狠狠摔在地上,又用脚踩得粉碎。
“你竟去听那妖女胡言!她教你们这些,是想让你们人人自立,个个逞能!到那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这千年纲常,要毁于一旦啊!”
赵夫子指着谢琅的鼻子,痛心疾首,“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是要你学圣贤之道,光耀门楣!不是让你去做一个刨土弄泥的匠人!”
说完,他竟捡起散落的竹片,一把扔进了炉火之中。
谢琅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看着那小小的模型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捧灰烬。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捞起一把滚烫的灰。
指尖的灼痛,远不及心口的半分。
林晚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她没有下令去追查那个大发雷霆的赵夫子,甚至没有派人去安抚谢琅。
她只是提笔,给了小满一道新的命令。
“将《农械图解》增补一册,专述水车十式,从翻车、筒车到龙骨水车,务必图文详尽,令三尺小儿亦能看懂。”
她在那册书的扉页,亲笔写下一行批语。
“知识非贵者之锁,乃天下人之梯。”
而后,她又下了第二道命令,一道让整个洛阳都为之震动的命令。
“凡夜学学子,不分贵贱,不论男女,皆可凭三篇实学笔记,到官府换领一册盖有官印的正式教材。”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谢琅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天。
第三天夜里,他拿着自己那份被泪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笔记,走进了府衙。
他换回了一本崭新的《农械图解》。
书是用最好的纸张印的,墨香扑鼻。
他颤抖着手翻开扉页,除了皇后那句气魄雄浑的批语,下面还有一行极细的墨迹,字迹秀丽,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
“你烧过的东西,终会照亮你。”
那一夜,谢琅抱着书,彻夜未眠。
三天后,赵夫子召集了城中所有门生,在谢家府邸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正音大典”。
他要当着全城人的面,焚毁那些从“灰学堂”流传出来的“妖言”,以正视听。
火盆烧得旺旺的,赵夫子站在高台上,手捧一本《灰学堂讲义》,声嘶力竭地控诉着它的“十大罪状”。
台下,谢琅站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面无表情。
“此等书籍,乱人心,毁人伦!今日,我等读书人便要替天行道,焚尽妖书,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赵夫子高举火把,正要将书投入火盆。
就在这时,谢琅猛然动了。
他一步跨上高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了赵夫子手中的火把。
但他没有去烧那本《灰学堂讲义》。
他转身,从自家下人捧着的书堆里,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宗法大全》,那是他谢家的传家之宝,记录着宗族礼法、尊卑贵贱。
然后,他将这本书,狠狠地投入了烈焰之中!
“谢琅!你疯了!”赵夫子和谢琅的父亲同时发出了惊叫。
熊熊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书页,火光映着谢琅通红的眼眶,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我没疯。”
“父亲常说,‘富贵在天,生死有命’。赵夫子也教我们,‘贵贱天定,不可逾越’。”
“可我在灰学堂里,学会了算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首视着自己的父亲。
“我算出,我们家名下的三千亩地,三年以来,光是多收的佃租,就足有七千石。七千石,那是三百户人家一整年的口粮!”
人群中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天定’的贵贱,原来是拿三百户人家的口粮换来的!这‘不可逾越’的纲常,原来是吃人的纲常!”
谢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
“这样的天,我不要!这样的道,我不遵!”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学生中,一个少年突然冲了出来,将自己手中的《礼记》撕得粉碎,也扔进了火里。
“我家中五口人,为谢家耕种,一年到头,竟吃不上一顿饱饭!这礼,不学也罢!”
“还有我!”
一个,两个,七个……越来越多的学子走上前来,将自己平日里奉为圭臬的课本,决绝地投入火中。
那熊熊燃烧的,不再是几本书,而是他们过去十几年所信奉的一切。
快马加鞭,小满将洛阳发生的一切写成密信,送到了京城林晚的案头。
林晚看信看了很久,窗外的夜色己经深沉如墨。
她终于提起笔,在信的末尾写下批复。
“火能焚书,不能焚志。”
她立刻传令工部,连夜开模,以黄铜铸印,上刻“夜学”二字,首批铜章,赐予洛阳“灰学堂”。
这枚铜章,意味着夜学自此有了官方的身份。
紧接着,她亲自拟了一道《劝学诏》,昭告天下。
“凡敢毁我学堂者,必先毁我民心;凡愿读书者,朕与皇后,皆为其师。”
诏书传出,天下震动。
而在千里之外的洛阳,谢琅站在那片仪式的废墟之上。
脚下的灰烬尚有余温,他弯下腰,从灰堆里捡起半页未被烧尽的纸。
上面画着的,正是龙骨水车最关键的转轴结构。
他紧紧握着那半页残图,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
迎着初升的朝阳,他轻声念道。
“原来……光,是从灰里长出来的。”
风吹过,卷起一片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高空。
灰烬落定,广场上的人群却久久没有散去。
他们看着谢琅,看着那些曾经只知摇头晃脑背诵经典的学子,眼中燃起了一种新的火焰。
他们学会了识字,学会了算账,学会了造水车,甚至学会了反抗。
但然后呢?
这股从灰烬中燃起的光,究竟能照亮一条什么样的路?
没有人知道答案,这答案,不曾写在任何一本被烧毁的圣贤书里,也未曾出现在灰学堂的任何一堂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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