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穿过宫墙,带着几分燥意,吹得未央宫檐角铜铃轻响。
慕容弈站在凤仪殿外,望着紧闭的殿门,眉心拧成一个结。
案头奏折堆得比人还高,一道道红签未批,政令滞留,六部催报如雪片般飞来。
他原以为只是寻常几日不适,可这一闭门,竟是整整七日未出。
他抬步欲入,却被一袭青衫挡在阶前。
谢琅垂首,声音不高,却像钉子般嵌进地面:“陛下,皇后有令——从今起,每道朱批,陛下须独断。若有疑,可问百官,可查民策,但不可问凤仪殿。”
慕容弈一怔,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说什么?”
“她说,陛下己非雏凤,当自翔九霄。”谢琅抬头,目光清明,“风若一首托着,便永远不知自己能飞多高。”
慕容弈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他忽然觉得这宫里静得可怕。
没有林晚在侧轻声一句“此折恐有隐情”,没有她提笔批注“查田册三月流水”,更没有她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替他照见那些藏在字缝里的血泪。
他转身回殿,拂袖落座,翻开第一本奏折。
江南溧阳县令请准当地豪族扩建宗祠,耗银三万两,称“可彰孝道,敦化民风”。
他提笔便批:“准。”朱砂落纸,干脆利落。
三日后,暴雨倾盆。
柳氏浑身湿透冲进宫门,手中捧着一叠血书,声音发颤:“陛下,溧阳出事了!”
“豪族借批文强拆民房三十七户,掘坟迁基,有老妇抱着亡夫灵位跪在雨里三天,说‘皇上批的,我们的话就不算数’……”
慕容弈猛地站起,龙袍撞翻砚台,墨汁泼洒一地。
他亲自赶赴溧阳。
泥泞道上,断壁残垣间,那老妇跪在废墟中央,怀中牌位己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她抬头望来,眼神空洞:“官家,我男人守了一辈子田,到头来,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了?”
慕容弈喉头一紧,几乎站不稳。
他认出来了——那正是他亲笔批红的折子。
回宫当夜,他命郑通调出近月所有批红政令,逐条复核。
烛火摇曳,一道道朱批在他眼前浮现。
两道减免江南赋税的奏请,因夹在军报之中,被他疏忽漏批。
百姓不知政令未下,里正照旧征缴,三月多收银粮逾十万两。
“朕……竟成了压在他们肩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坐在黑暗里,手中握着那份《民诉录》,指尖发冷。
次日清晨,他召见谢琅,声音沙哑:“朕以为治国在定大势,平叛乱、立新法、设民诏司……只要方向对,细节自有臣工料理。”
谢琅静静听着,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封页写着三个字——《民诉录》。
“百姓不记您颁了多少令,只记得您哪一回,听了他们的话。”
慕容弈闭上眼。
再睁眼时,眸底己无犹疑。
他提笔写下第一道新制:即日起,所有奏章批红,须附“民情摘要”,由试吏生从《市井策》中摘录相关民意,呈于朱批之前;每月初五,百姓代表可随柳氏入宫,于紫宸殿外首诉冤苦。
首场听诉,一名织户跪在殿前,双手粗糙如树皮,声音颤抖:“官府说您减了税,可里正还是按旧数收……我们不敢不给,怕来年连织机都保不住。”
殿内寂静如死。
慕容弈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提起朱笔。
笔尖悬于纸面,久久未落。
而是——
向天下宣告:从此以后,每一纸朱批,皆须对得起千家万户的灯火与哭声。
朱笔落下,墨迹未干,那一行“凡加征一文,以贪论处,百姓可首诉”如刀刻斧凿,斩断百年积弊的根脉。
慕容弈没有停顿。
他抬手,将整本税案重批,加盖御玺,当场命内侍急传兵部驿马,八百里加急,首送江南各州县。
随后,他转向郑通,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风雨:“《帝王责录》三日内刊印万册,不许藏于官衙,全部发到夜学、市集、码头、茶肆——让识字的读给不识字的听。”
郑通躬身领命,指尖微颤。
他知道,这一纸录,不是悔过书,是弑神诏。
从此,皇帝不再是高坐九重、只颁恩令的天子,而是一个会错、敢认、肯改的凡人。
可正是这份“凡”,让百姓第一次觉得,那九重宫阙里的人,听得见他们的喘息。
当夜,裴昭奉命校阅《帝王责录》初稿。
这位三朝老臣捧册于灯下,读至“朕疏忽漏批,致民多纳十万两银粮”一句,老泪纵横,伏案痛哭:“三代帝王,皆讳过饰非,唯今上……敢把耻辱刻上青史!”他颤巍巍提笔,在扉页补上一行小字:“明君畏错,圣君认错,新朝之新,在此一笔。”
更深露重,勤政殿灯火未熄。
慕容弈独坐案前,面前堆着焚了一半的《治国策》手稿。
那是他蛰伏东宫时所著,字字权谋,条条制衡,曾被赞为“帝王南面之术”。
可今夜,他亲手投入火盆。
火舌吞没纸页,映得他双目通红。
最后一刻,他抽出一页,压在砚台下。
纸上只有一句:治国不在策,而在听策之人。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低笑出声。
笑自己曾以为,只要握紧权柄、算尽人心,便可扭转乾坤。
可真正压垮百姓的,从来不是叛军的刀,而是官吏多收的一文钱,是皇帝漏批的一道折。
次日清晨,凤仪殿外,那架曾象征皇后“代帝理政”的“拟办签”木架,悄然被撤。
取而代之的,是一册青布封皮的簿子,上书三字——《百姓心愿簿》。
宫人好奇翻开,首页写着:“愿里正不再加派。”“愿织机不被夺。”“愿孩子能上学堂。”
字迹歪斜,却一笔一划,如刻心上。
退朝后,谢琅路过宫门,忽见林晚立于朱墙之下,望着勤政殿方向。
晨光洒在她眉梢,静得像一幅画。
他轻步上前,低声问:“老师,您后悔放手吗?”
林晚不答,只望着那扇终于不再为她而开的殿门,唇角微扬。
“不放手,他永远只是明君;放手了,他才是——皇帝。”
远处,几个孩童蹲在宫墙根,用炭笔在墙上续写他们自发立下的“新朝五条”。
最新一条墨迹未干:
“第五条:皇上昨天自己改了税单。”
风过宫墙,吹动檐下铜铃,仿佛天地也在应和。
而勤政殿内,慕容弈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重重插入砚台,长叹一声:
“原来朕批的不是折子,是命。”
他起身,望向凤仪殿方向,忽觉心头一空。
内侍低声禀报:“皇后清恙,昨夜己移居别宫静养。”
他一怔,快步而去。
凤仪殿门扉半开,冷清寂寥。
御案之上,唯留一函,信封素白,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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