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社令后第七日,北地风雪未歇。
荒村破庙里,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围坐在将熄的火堆旁,手捧一张皱巴巴的《政验录》传阅。
纸上墨迹斑驳,却清清楚楚写着三日前皇帝在朝堂上的诏令:“六部奏章附民情摘要,批红政令附百姓回批,双录归档,永为国史。”
“皇上……真把咱们的话当回事?”一个老汉喃喃道,冻裂的手指在“屋顶漏雨”那条批语上。
“那还有假?”年轻些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豁牙,“去年冬寒,咱们报了‘无柴可烧’,不到十日,官仓就开了赈济口,每人三斤炭、半匹粗布——这可是实打实的回应。”
火堆噼啪一声,火星溅起。
有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片,是前几日官府发的“回执铃牌”,上面刻着编号与村名。
他盯着看了许久,低声道:“咱们穷,没银子,也没力气给朝廷送礼……可能不能,做点什么?”
寂静片刻。
“铸个铃吧。”另一人沙哑开口,“铜的,挂京师政事堂前。刻西个字——回批有应。”
话音落地,火堆边的人都静了。
这不是贡品,不是跪拜,而是一声来自最底层的回应:你们听见了我们,我们也记得你们。
三天后,南地三州相继传来消息——百姓自发献石鼓、编竹谣、扎纸灯,皆书“回批有应”西字,要送往京师汇流。
民间热议如沸,街头巷尾皆言:“皇上批我们的话,我们也该响一声。”
风起于青萍之末。
翰林修撰谢琅却在当夜挑灯至三更,翻遍最新一期《风闻录》与《政验录》,眉头越锁越紧。
不对。
太对了。
三州“万民请愿”文书齐齐上报,请求为皇后林晚立生祠于民间,称其“再造黎庶,恩同再造”。
可细看签名,笔迹雷同,用墨一致,且集中出自夜学边缘村镇——那些地方识字者尚不足三成,何来万人联署?
更可疑的是,请愿发起者皆为落第举子,其中数人曾因谤议新政被黜。
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民意代表”,组织孩童代签、雇老农按印,甚至设棚施粥,换百姓一句“愿立后祠”。
谢琅冷笑一声,提笔写下八字呈报郑通:“这不是谢恩,是捧杀。”
郑通当夜调集民察司暗线,命人伪装流民混入请愿队伍,顺藤摸瓜,三日之内连破两处代签黑窝。
一处藏身废弃书院,满屋麻纸堆叠,孩童伏案狂书“臣民某某某,愿立皇后生祠”,每人日抄三百份,换半碗稀粥。
最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江陵府外某村。
周砚卿亲率民察司官吏突袭查证时,一名白发老农被请来核对签名。
他颤抖着接过纸张,看着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浑浊双眼骤然睁大。
“我没签!”老人声音嘶哑,“我连字都不识!谁替我签的?!”
无人应答。
老人突然暴起,一把夺过请愿书,当众撕得粉碎,掷地怒吼:“我们穷,但不卖名字!”
那一幕被随行记事官录进《市井策》,三日后刊发,全城哗然。
舆论如潮倒卷。
百姓自发掀起“查假榜”行动,邻里互审、夜学师生逐村核名,短短五日,十余份“万民请愿”被揭穿为伪造。
有士族门客连夜逃遁,却被村民堵在渡口,押送政事堂候审。
京师震动。
而此时,城南夜学总塾依旧灯火通明。
林晚坐在二楼角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穿越成舞姬,扶新帝登基 听着下方学子激烈辩论“民权与信度如何平衡”,手中执笔,在一本暗青封皮的《巡视录》上缓缓添了一行字:
“当制度能辨伪善,便不再惧捧杀。”
她搁下笔,窗外雪己停。
天光微明,檐角冰凌滴落一滴水珠,正砸在昨日孩童留下的那张纸片上——“皇上,明年能批个太阳吗?我们家屋顶还漏。”
她凝视片刻,抬眸望向门外渐亮的长街。
片刻后,她轻声道:“传谢琅。”
她只问了一句,声音平静,却如惊雷暗藏:
“若百姓真愿立祠……我又当如何?”
夜学总塾的灯火,像钉在黑幕上的一颗星。
林晚搁下笔,墨迹未干的那一行字静静躺在《巡视录》上:“当制度能辨伪善,便不再惧捧杀。”窗外雪停,万籁俱寂,可她知道——风己经起了,不是谁吹的,是地底暗流涌动,自发成势。
她只说了一句:“传谢琅。”
不多时,谢琅踏雪而至,玄色官袍沾着霜色,眉宇间尚有未散的冷意。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冽如泉:“臣在。”
林晚没抬头,指尖轻点那本暗青封皮的册子:“若百姓真愿立祠……我又当如何?”
话音落,满室静。
这不是试探,是考问。考的是新政的底线,也是权力的尺度。
谢琅眸光微闪,随即朗声道:“可立,但须经‘回批三轮’——一问利弊,二问经费,三问是否强捐。三关不过,即止。”
林晚终于抬眼。
那一瞬,她眼里没有波澜,却似有千军万马踏过无声沙场。
她缓缓点头:“让纸自己筛。”
三日后,政事堂朝议。
裴昭立于殿中,手持玉笏,声如洪钟:“所有立后生祠之请,驳回!”
满朝哗然。
他目光扫过那些故作悲悯的文官,冷笑:“皇后所立,非庙堂之神,乃纸上之法。今有《政验录》为祠,百姓执笔为香——这便是最大的供奉!”
话音落下,寂静如雷。
有人羞愧低头,有人面红耳赤。
而更多人,是在那一句“百姓执笔为香”中,第一次看清了这场变革的本质——不是换一个神来拜,而是把笔还给千千万万不曾识字的人。
当夜,京城巷陌悄然变化。
孩童在墙头涂鸦,墨迹歪斜却有力:“要铃不立庙,要粮不烧纸。”
酒肆茶楼里,百姓议论纷纷:“听说江陵老农撕了假请愿书?痛快!”
夜学村塾中,识字班的孩子们齐声诵读新规:“不集资,不联名,只回批。”
民心如野火,不再需要谁来点燃。
而紫宸宫深处,林晚独坐灯下,一盏孤烛映着她清冷侧脸。
忽有夜风穿窗,卷进一张残纸,轻轻落在她膝上。
她拾起一看,是岭南某县百姓自发拟定的《防捧杀约》,墨迹粗糙,字句却斩钉截铁:
“不集资,不联名,不跪拜。
若感皇后恩,只将回批写三行。
一报米价,二报井涸,三报孩童能否上学堂。
此即民心,此即香火。”
她看着看着,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声很轻,像是雪落进湖心,不起涟漪,却震开了整片冰层。
她吹灭烛火,黑暗温柔覆下。
“现在,连火都不用我点了。”
窗外,东方微白。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陲密林,晨雾如瘴,悄然弥漫。
谷雨将近,一封加急驿报送入京畿,尚未拆封——
封泥上,印着一个猩红的“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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