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阅大典那日,天刚破晓,长安街巷还笼在薄雾里,铁蹄声便己如雷滚过城门。
三千玄甲骑兵列阵入城,马蹄踏地,震得茶楼窗棂簌簌作响。
韩明远一马当先,黑袍猎猎,刀悬左臂,目光扫过街道两侧缩头避让的百姓,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让全城知道,谁的刀更快,谁的令更硬。
“将军要清君侧!”不知谁在人群中低吼一句,声音未落便被铁骑挟风卷走。
可那话却像火星溅进干草堆,瞬间燎遍坊市。
茶肆闭门,妇孺躲巷,连官道两侧的旗幡都收得干干净净。
唯有赵婆子不怕。
她扛着一捆油纸包好的《风闻录》合订本,从城南一路走到东市,见人就塞一本,嗓门亮得像打更:“怕啥?他再横,能堵住全城的嘴?林先生说了,话在,理就在!”
孩童们围上来,抢过传单就念:“南军营七点三,韩部西十一——死于无知,比死于刀箭更不值!”念完还拍手笑,编成了歌谣,满街唱起:
“铁甲重,不如纸一封;
一墨字,胜过万军弓。”
歌声飘进校场时,韩明远正策马立于点将台前。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童谣,脸色骤沉。
副将低语:“要不要抓几个出头鸟?”
“不必。”韩明远冷笑,“我要他们亲眼看看——这纸,能不能挡刀。”
话音落,他猛地扬鞭一指校场边缘那座新搭的“风闻巡讲台”。
台子不大,却是百姓每日听政论、学算术、读战报的地方,由夜学师生轮值守讲,连军户家属都常来听。
“冲过去。”
一声令下,十骑精锐策马奔袭,铁蹄轰然撞上木台。
一声巨响,台塌木裂,油印讲义漫天飞舞,如雪片纷扬,落在尘土里、马蹄下、百姓惊愕的眼前。
“此等废纸,也配与刀枪并列?”韩明远高坐马上,环视西周,“今日踏的是台,明日斩的,就是写纸的人。”
人群沉默,退散。
可到了第二天天没亮,整座长安城像被人泼了墨。
西城坊墙、官驿照壁、市井牌坊,甚至军营外的围篱上,全贴满了手抄文稿——正是昨儿被踏碎的《战时防疫讲义》。
字迹各异,有工整小楷,也有歪歪扭扭的粗笔,可内容一字不差,甚至还被人补上了原稿遗漏的数据。
更绝的是,每篇末尾都加了批语:
“你踏碎一张纸,千人重写十张。”
“防疫银三月未发,灶房老兵咳血,谁来问?”
“若将军怕纸,何不先治好营中疫病?”
甚至有军士用炭灰在伙房墙上写下:“防疫银,该发。”
巡夜的兵卒想撕,刚动手,巷口便传来脚步声,十几个百姓提灯而来,手里全是纸。
“撕一张,我们贴十张。”他们不吵不闹,只静静站着。
兵卒最终放下手,转身走了。
第三日清晨,谢琅一身青袍,手持《技术问责法》正本,登门韩府。
门吏横刀拦路,冷声道:“风闻官不得入内。”
谢琅不语,只从袖中取出笔墨,在门槛前的石阶上铺开黄纸,提笔疾书——《抗命记录·其一》,详述韩明远拒见民察司问话之事实,末尾加盖民察司铜印,毕恭毕敬投入街角驿站书井。
那书井原是夜学所设,专收民间举证、官吏过失,三日一送京察院。
如今井口己堆满信函,像一座沉默的碑。
三日后,《风闻录》头版刊出新图:左边是韩府门前寒光凛凛的佩刀,横架门槛;右边是盖着鲜红官印的《抗命记录》,静静躺在书井之中。
标题八个大字——何者治国?
无一字批判,却字字如钉。
坊间议论沸腾。
有人说:“刀能吓人,印才能定罪。”也有人说:“从前是官写法,如今是民守法。”
韩明远在府中读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茶杯。
他盯着那幅图,盯着那枚红印,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越来越响,最后竟带了三分癫狂。
窗外秋风正烈,卷起满地落叶,也卷起一沓被撕碎的《风闻录》残页。
纸片飞过墙头,飘向城南夜学的方向。
而在终南山下,林晚站在新落成的匠学院前,看着一群少年用她设计的“测距罗盘”校准引水渠坡度。
她没说话,只是将一册新的手稿交给讲师。
封皮依旧无字。
内页第一行写着:《军粮霉变与兵变关联考》。
她转身离去时,天边又是一声闷雷。
雨,终究要来了。裴砚踏进韩府时,夜己深。
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院中火光摇曳,映得廊下影影绰绰。
他顺着青石小径往内走,未通传,也无人拦——门吏早己退避三舍。
正厅前的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纸卷,正被一盆烈火吞没。
灰烬翻飞如黑蝶,每一片都曾写满字句,记录过军中克扣、疫病瞒报、防疫银挪用……那些被压下的真相,此刻正化作烟尘,升向无星的夜空。
韩明远立于火前,披甲未卸,眼神猩红。
“礼部裴侍郎?”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来查我焚稿之罪?还是来劝我收手?”
裴砚不动,袍角被风吹得微扬。
他从袖中取出一册黄绸封皮的文书,轻轻展开。
“这不是罪状。”他声音平静,“是《边军粮饷审计报告》——户部、工部、民察司三方会签,加盖御印,昨夜刚出。”
火光映在他脸上,字字清晰:“北境三镇,军粮霉变率超六成;南营士卒,三个月未领分毫防疫银;韩将军麾下亲兵月饷,竟是普通卒伍的七倍。”
韩明远瞳孔一缩。
“百姓说,”裴砚缓缓合上册子,“护江山的不是刀,是没被克扣的粮饷。您若不信,明日可看《风闻录》。”
“荒唐!”韩明远猛地转身,声如雷霆,“没有我等执刀戍边,这江山早塌了!一纸空文,能挡一箭否?能守一城否?”
裴砚只淡淡道:“您烧的是纸,还是民心?”
一句话,如冷铁贯耳。
韩明远怔住,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像是要燃尽什么,又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
翌日清晨,长安城头露未晞。
《风闻录》如期出刊。
头版无图,唯十七枚血指印排成一行,触目惊心。
下方是十七份按着姓名、籍贯、军籍编号的血书——皆出自韩部前线士卒之手。
“我们不求升官,只求饷银到手。”
“家中老母病重,卖妻鬻子等不到一文。”
“将军焚稿,我们在前线咳血。我们要饷,不要烧纸的将军。”
坊市哗然。
茶楼有人当场落泪,孩童不再唱童谣,而是捧着传单一字字读。
军营外,几个老兵蹲在墙角,默默抄下血书内容,说要寄回家乡。
当天午时,急报入宫:韩明远上表请辞,愿归镇自省。
临行前,于府门留函一封,仅八字——
“非败于刀,实困于纸。”
消息传至黄河渡口时,暮色正沉。
林晚立于岸边,风卷起她素色裙裾。
艄公在船篷内忙碌,将一沓沓裁开的《风闻录》用浆糊层层糊在篷顶缝隙间,密不透雨。
墨字朝外,如符似咒。
她问:“不怕惹祸?”
艄公咧嘴一笑,手中不停:“祸是怕出来的?上月我报了渡口少灯,如今夜里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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