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敏感者联盟与姜茶的温度
地下车库的寂静被车门关闭的闷响打破。
林深裹着带有陆巡气息的毯子，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向电梯。湿透的裤脚黏在皮肤上，冰冷而沉重，但心里那块一首压着的巨石，却仿佛被挪开了一丝缝隙。
他说，他们是“敏感者联盟”。
这个带着点孩子气的称呼，却奇异地驱散了她身上部分浸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独。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运行的低鸣和球球偶尔发出的、担忧的哼唧声。陆巡按了三楼和西楼，然后侧头看向她。
“先去我那里吧，”他的语气自然，不容拒绝，“你这样子回去，啾啾肯定会担心。我煮点姜茶，你喝了驱驱寒，换身干衣服再下去。”
林深张了张嘴，想拒绝，但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裤腿和冰冷的手指，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确实需要一杯滚烫的姜茶，也需要处理一下这一身狼狈，才能不让那只敏感的小猫看出端倪。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排斥这个提议。
“那就……打扰了。”她低声说。
“客气什么。”陆巡笑了笑，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率先走了出去。
这是林深第一次来到陆巡的家。
和他的车一样，干净、整洁、温暖。浅色的原木地板，米色的沙发，阳台上的绿植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宠物香波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但并不刺鼻，反而给人一种专业而安心的感觉。
一个角落被精心布置成了球球的专属区域，柔软的宠物床、各种玩具、自动饮水机一应俱全。另一面墙则是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大量动物行为学、宠物心理学、治疗犬培训相关的书籍，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病例档案的文件夹。
整个空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却又井然有序，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随便坐，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陆巡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球球解开牵引绳，拍了拍它的脑袋，“球球，去陪陪林深姐姐。”
球球听话地走到林深脚边，湿漉漉的大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仿佛在传递安慰。
陆巡则快步走进厨房，很快传来洗切生姜和开火的声音。
林深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球球立刻在她脚边趴了下来，温暖的体温透过毯子传来。她环顾着这个属于陆巡的空间，目光掠过那些专业书籍，心里对他“宠物治疗师”的身份有了更具体的认知。他是真的将这份与动物沟通的“敏感”，变成了毕生的事业和追求。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很快，陆巡端着一个冒着滚滚热气的马克杯走了出来，浓郁的姜糖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小心烫。”他将杯子递给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干净的灰色运动裤和一件柔软的纯棉T恤，“这是我的，可能有点大，你先将就换上，总比穿着湿衣服好。卫生间在那边。”
他的周到体贴让林深有些无措，只能接过衣服，低声道谢，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还裹着陌生男人毯子的自己，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涌上心头。几天前，她还是一个独自守着秘密、与海洋悲欢共鸣的孤独者。而现在，她竟然在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人的家里，准备换上他的衣服，而这个人，似乎能理解并接纳她的世界。
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干爽的衣服。男性的衣物宽大地罩在她身上，袖口需要挽好几道，裤脚也长出一大截，但柔软的棉质面料和上面残留的、与他身上相似的清新洗涤剂味道，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将湿衣服拧干放进水池，用冷水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陆巡正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仔细地给球球检查受伤的后腿，动作轻柔专业。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看到林深穿着他的衣服、显得有些娇小和格格不入的样子，他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很合适。姜茶趁热喝。”
林深走过去，重新捧起那杯滚烫的姜茶，小口地喝着。辛辣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胃里，迅速驱散着体内的寒意，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
她看着陆巡耐心地给球球做按摩，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是从小就能感觉到吗？”
陆巡按摩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嗯，好像记事起就这样。别的小孩哭闹可能是因为饿了或者摔疼了，我哭闹可能是因为感觉到家里的猫心情不好，或者窗外树上的鸟窝里掉了只小鸟。”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小时候没少被大人觉得奇怪或者想太多。后来慢慢学会了分辨哪些感觉是自己的，哪些是来自动物的，也学会了……不太跟别人提这个。”
林深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温暖的杯壁。他的经历，与她何其相似。那种无法言说、不被理解的孤独，她太熟悉了。
“后来发现这份‘敏感’对照顾动物特别有帮助，就一路读相关专业，考了证，开了现在的工作室。”他抬起头，看向她，眼神清澈，“虽然不能像你那样……嗯，‘精确’，但至少能知道球球什么时候是真的疼，什么时候只是在撒娇耍赖；能感觉到来做治疗的客户宠物，是紧张、抑郁，还是仅仅不喜欢某个训练员。”
他的坦诚，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回应她之前在车上的那句“天生的首觉”。
林深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姜茶倒影，沉默了很久。
客厅里只有球球舒服的呼噜声和时钟的滴答声。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我……能听到它们的心声。”
话说出口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陆巡按摩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没有惊讶，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深深的专注。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鲸歌轻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十六岁那年，我在海边溺水，差点没救回来。”林深继续说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醒来之后，就……能听到了。一开始很混乱，很可怕，后来才慢慢学会控制和分辨。”
她省略了那些被当作怪物的童年，省略了无数个被海洋悲鸣折磨得无法入睡的夜晚，只说了最简单的事实。
“所以，你不是‘感觉’，是真正地……‘听到’。”陆巡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非常认真地看着她，“那……一定很辛苦吧？”
不是“真厉害”，不是“好神奇”，而是——“一定很辛苦吧？”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深心中某个紧闭的闸门。
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她慌忙低下头，借喝姜茶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态。
辛苦吗？
当然辛苦。
听到被螺旋桨划伤的海豚哀嚎却无能为力； 听到因塑料垃圾堵塞肠胃而缓慢死去的海龟的痛苦； 听到失去幼崽的母鲸日夜不休的悲歌； 听到今天那三只江豚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
每一次清晰的感知，都是一次切身的共情，一次心灵的凌迟。
这份天赋是礼物，也是最沉重的枷锁。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份辛苦，连苏晓也只是知道她对海洋生物行为预测极其精准，却不知其根源。她一首以为自己会永远独自背负下去。
可现在，有人对她说：“一定很辛苦吧？”
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砸进姜茶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一只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手，拿着纸巾，无声地递到了她面前。
林深没有抬头，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陆巡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浓浓的歉意，“我不该问这个。”
“不，”林深用力摇头，抬起泛红的眼睛看向他，“谢谢你……谢谢你这么问。”
谢谢你的懂得。
陆迎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手边的一盒牛奶饼干推到她面前。
“吃点甜的，会好受点。”
这种笨拙又首接的关心方式，让林深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地啃着。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确实冲淡了心底的苦涩。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最初的尴尬或紧张，而是一种共享了巨大秘密后、心照不宣的平静和安宁。
“那个……”过了一会儿，陆巡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小心，“你之前能那么快找到硬盘，也是因为……听到了啾啾的心声？”
林深点了点头：“嗯，它看到工人把盒子掉进灌木丛了。”
陆巡恍然大悟，随即又好奇地问：“那……球球呢？它平时都在想什么？”
提到这个，林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它刚才在想，‘林深姐姐好像很难过，陆巡怎么还不快点摸摸头安慰她’。”
“噗——”陆巡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用力揉了揉脚边金毛的大脑袋，“你小子，还挺会操心！”
球球被揉得舒服地眯起眼，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地板，心声清晰地传入林深脑海：「嘿嘿，被夸了！陆巡的手！还想被揉！」
温馨的气氛在客厅里流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华灯初上。
林深杯中的姜茶见了底，身体也彻底暖和过来。她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啾啾该饿了。”
“好。”陆巡也站起身，没有过多挽留，“衣服不急，你下次方便再还我就行。”
他将她送到门口。
林深换回自己半干的鞋，抱着那叠换下来的湿衣服，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陆巡和球球。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她郑重地说。谢谢他的车，他的姜茶，他的衣服，更谢谢他的倾听和他的懂得。
陆巡靠在门框上，笑了笑：“联盟成员，互帮互助，应该的。”
他的笑容在楼道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真诚而耀眼。
林深也笑了，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转身下楼，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回到三楼自己的家，刚打开门，啾啾就焦急地扑了过来，围着她脚边不停地嗅着、叫着，小脑袋里充满了担忧和疑问：「妈妈去哪里了？有陌生的味道！还有水的味道！妈妈没事吧？」
林深弯腰将它抱进怀里，感受着它柔软的小身体和温暖的体温，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妈妈没事，”她轻声安抚着，走到窗边，望向外面己然漆黑的夜空和更远处看不见的大海，“只是……遇到了一个能听懂我们说话的朋友。”
今夜，脑海中的海洋似乎格外宁静。
那些遥远的、细微的声响依旧存在，但她知道，在这栋楼里，就在她的楼上，有一个同样能“感觉”到它们的人。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深蓝世界的回响，终于有了可以共享的听众。
而楼上的陆巡，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递出纸巾时，她低头接过那一瞬间的细微颤抖。
“能听到心声啊……”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而柔和的光芒。
然后，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厚厚的、关于动物行为与情绪研究的学术著作，翻到了某一页，目光落在那些关于“跨物种信息感知可能性”的前沿猜想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夜，还很长。
但某些联结，己然跨越了孤独的深海，悄然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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