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克清扣住宝梓肩膀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两人在寂静中对峙着，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宝梓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另一扇通往黑暗过往的门。
被屠部落的幸存者？
穿着黑衣服、带着血腥和阴影味道的刽子手？
克清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影爪！他几乎立刻想到了那个如同噩梦般的组织！宝梓描述的，太像影爪的行事风格了！
难道……宝梓的部落，也遭到了和彦砭部落类似的命运？而下手的是……影爪？或者，是那个所谓的“影子”势力？
他看着宝梓那双充满仇恨、恐惧却又强装镇定的灰色眼睛，那里面映照出的痛苦和警惕，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何其相似！
“松开！”宝梓挣扎着，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如果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就证明给我看！”
克清沉默了几秒钟，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
宝梓立刻后退几步，揉着发痛的肩膀，依旧警惕地盯着克清，反握的匕首横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但并没有立刻攻击或逃跑。他似乎也在观察，在判断。
“我不是。”克清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的敌意却减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看着宝梓，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挣扎在仇恨和生存边缘的自己。
“我……来自寒鸦城。”克清罕见地吐露了一点信息，虽然模糊，却是一个信号，“我也在……躲避他们。”
“寒鸦城？”宝梓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边境之城？据说那里是影爪的老巢之一！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他们的人？”
证明？克清无法证明。他如何证明自己是从那个魔窟里叛逃出来的工具？如何证明自己双手也沾满血腥（尽管大多是被迫）？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自己的右手，将袖子捋到手肘以上，露出手臂上那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伤痕——有训练时留下的鞭痕、磕碰伤，有在腐骨荒原被碎石刮破的痕迹，更有一些极其细微、却明显是某种特殊利器造成的、早己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伤。这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他绝非在正常环境下长大的事实。
宝梓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是擅长侦查的人，自然能看出这些伤痕大多并非意外，而是长期、系统性……折磨和训练的结果。这种痕迹，与他记忆中那些冷酷杀手的某些特征隐隐吻合，但又有所不同。
“我……也是逃出来的。”克清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他们……杀了我认识的人。所以我逃了。”
他没有说老奇恩一家，但那话语中压抑的痛苦和冰冷，却不似作伪。
宝梓紧紧盯着克清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欺骗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沉寂，以及那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冰雪覆盖的痛苦。
长时间的沉默。
风吹过树林，带来远处教官搜寻的隐约呼喝声。
最终，宝梓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反握的匕首也垂了下去，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失。
“……我的部落，‘风语者’，居住在黑森林边缘。”宝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伤痛，“我们世代与风沟通，擅长传递信息和侦查。我们从不与人结怨，只是安静地生活……”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首到一年前……一伙黑衣人突然出现。他们要求部落臣服，为他们提供情报，监视黑森林另一边的精灵动向……族长拒绝了……然后……就像你说的那个炎锤部落一样……”
宝梓的拳头紧紧攥起，指甲掐进掌心：“他们用了毒……还有那种可怕的、能让人发疯互相残杀的阴影法术……一夜之间……部落就没了……只有我……我靠着风翼术，从悬崖跳了下去，侥幸捡回一条命……”
又一个被“影子”摧毁的部落。又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孤儿。
克清沉默地听着。虽然细节不同，但模式何其相似：逼迫臣服，索取资源或人力，遭到拒绝后便以残忍手段灭族。
“我逃出来后，一路躲藏，最后被一支边境巡逻队发现，送到了这里。”宝梓抬起头，灰眸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我必须变强！我必须找到他们！报仇！”
他看着克清：“所以，任何可疑的气息，任何可能与他们有关联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你很强，也很……奇怪。我不得不警惕。”
克清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他理解了宝梓的警惕。换做是他，也会如此。
“我们……目标一样。”克清极其缓慢地说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示好和结盟暗示。
宝梓愣了一下，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和克清的眼神。良久，他也缓缓点了点头，眼中的锐利稍稍化解，多了一丝复杂的、同病相怜般的意味。
“训练要结束了。”宝梓忽然侧耳倾听了一下风声，低声道，“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中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迅速消失在树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克清站在原地，看着宝梓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被屠部落的幸存者，又多了一个。
仇恨的链条上，又增加了一环。
而他自己，在这条充满黑暗和鲜血的道路上，似乎……不再那么绝对孤独了。
一种基于共同伤痛的、脆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在这片训练场的小树林里，悄然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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