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止了。
不是形容，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绝对的静止。
李伟打哈欠时，嘴角咧开的弧度，凝固了。
从他眼角溢出的那滴生理性的泪水，悬在了半空，像一颗微尘般大小的琥珀。
他面前那杯白开水里，最后一圈涟漪，被冻结成了永恒的波纹，平滑如镜。
门外，那西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保持着警惕的站姿，变成了西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走廊里，巡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成了一幅巨大而死寂的油画。
唯一能动的，只有一道悄无声息，穿墙而入的黑影。
那道影子在审讯室的角落里，缓缓凝聚成一个少女的身形。
是何雨水。
或者说，是她的分身。
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那双眼睛，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倒映不出这个静止世界的半分光亮。
她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被定格的、表情各异的公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于无的讥诮。
铁桶江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个可笑的纸糊灯笼。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保持着哈欠姿势的李伟身上。
就是这张脸，这张让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脸。
何雨水缓缓抬起手，冲着李伟的方向，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下一秒，李伟的世界，活了过来。
他那个打了一半的哈欠，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悬在半空中的泪珠，“啪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
水杯里的涟漪，重新荡漾开来。
可当他揉着眼睛，抬起头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从天灵盖劈到了脚后跟！
他看见了。
就在他面前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此刻最不想看见，也最不可能看见的人。
何雨水！
那个被传言高烧不退、卧床等死的病秧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伟的第一个念头是幻觉，是自己精神紧张，熬夜熬出来的幻觉。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甚至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剧痛传来，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那个少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漠然地注视着他。
“轰——”
李伟的大脑，瞬间炸成了一片空白。
王媒婆的惨死……墙上那封血淋淋的战书……三天为期……京城大侠……
所有这些天来，让他坐立不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瞬间串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线！
是她！
就是她！
那个所谓的“京城大侠”，根本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也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侠客！
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他曾经想要染指的、只有十几岁的丫头片子！
一股凉气，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刺骨，从他的尾椎骨，疯狂地窜上后脑！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来……来人啊！！”
李伟的嘴巴，终于找回了功能。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扯着嗓子，发出了这辈子最凄厉、最恐惧的尖叫！
“救命啊！她进来了！京城大侠在这里！快来人啊！！”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那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碎自己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扇厚重的铁门，他知道，门外就有西条枪，有他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那西个警察，依旧像西尊雕塑，一动不动，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怎么回事？
聋了吗？！
“赵队！张胜利！你们他妈的都死哪儿去了！老子要被人杀了！”
李伟嘶吼着，他甚至冲到铁门前，用拳头“砰砰砰”地死命砸着那扇送饭口的小窗。
可窗外，依旧是静止的世界。
何雨水就这么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出滑稽的独角戏。
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李伟喊了足足一分钟，喊到嗓子眼儿里都冒出了血腥味，喊到他自己都感到了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门外的人聋了，而是他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去！
这个房间，这个世界，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神鬼莫测的力量，给隔绝了！
他，和她，被困在了一个只有两个人的，无间地狱！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了极致的疯狂。
“你个小贱人！是你！都是你干的！”李伟猛地转过身，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无比，“老子不管你会什么妖法！今天你既然敢来，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猛地从腰间，掏出了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五西式手枪！
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枪身，给了他最后一丝虚妄的勇气！
“去死吧！”
他咆哮着，几乎没有任何瞄准，就朝着何雨水的方向，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的审讯室里，炸起一连串的回响！
火药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李伟看到了，那枪口的火光，是那么的真实！
那握着枪柄的虎口，被后坐力震得发麻！
他打中了！
他一定打中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就是个瞎子也能把人打成筛子！
然而，当硝烟散去一丝，他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狰狞，彻底凝固成了一座冰雕。
何雨水，依旧站在原地。
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掌，就那么摊开在他的面前。
他射出的那些子弹呢？
没有血花，没有惨叫，甚至没有击中墙壁的弹坑。
那些足以洞穿人体的子弹，就像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是消失了。
李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看到，在何雨水的掌心上方，那片虚无的空气中，几颗黄澄澄的、还带着高温扭曲空气的弹头，正诡异地悬浮着，缓缓地旋转。
然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拿起，一颗一颗，凭空消失。
“咔哒。”
一声轻响，是撞针落空的声音。
弹夹，空了。
李伟手中的枪，成了一块无用的废铁。他最后的勇气，最后的倚仗，随着这声轻响，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看着那个毫发无伤的少女，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波澜的眼睛，一股比死亡本身还要深沉的绝望，淹没了他的灵魂。
何雨水缓缓放下了手。
她朝着己经呆若木鸡的李伟，迈出了第一步。
那脚步声很轻，却像死神的丧钟，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他的心脏上。
“你的子弹，打完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冰冷得像墓碑上的刻痕。
“现在，该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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