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翰墨斋回来后的几天，李雪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工作。她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老客户，低声下气地解释情况，恳求机会；她接了大量之前看不上的零散小单，价格压得很低，只求快速变现；她没日没夜地画图、改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咖啡杯在桌上堆了好几个。
身体的极度疲惫反而让她心里好受一些，那种清晰的疲累感像是在冲刷着过去的懒惰和糊涂。
就在她埋头在一堆面料色卡里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
“您好，是李雪女士吗？”对方语气专业，“我这里是安心房产中介。受张宇先生委托，将他父母老房子的钥匙转交给您，方便您随时过去查看或处理相关事宜。您看什么时间方便过来取一下？”
李雪握着电话，愣住了。张宇委托的？他把老房子的钥匙给了她？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试探？是给她机会弥补？还是……仅仅因为他自己不愿再踏足那个伤心地，所以把所有相关琐事都丢给了她？
无论哪种，她都没有资格拒绝。
“我现在就有空，麻烦您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拿到地址和钥匙，李雪没有立刻过去。那把冰冷的黄铜钥匙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心口发闷。
那栋房子，是张宇成长的地方，承载着他和他父母所有的回忆，也见证了她当初是如何轻率地践踏了来自那个家庭的善意。她几乎能想象到那房子里凝固的悲伤和失望。
首到周末，她才鼓足勇气，独自一人打车前往。
老房子在一个很有年代感的老小区里，红砖墙，梧桐树遮天蔽日，环境清幽却难免寂寥。找到对应的单元楼，爬上三楼，站在那扇暗红色的防盗门前，李雪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锁舌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带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时光被尘封了很久之后突然泄露的味道。
李雪迈步走进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客厅里光线昏暗，因为窗帘紧闭着。家具上都蒙着厚厚的白布，地上积着一层明显的灰尘，脚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空气凝滞，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窗帘，阳光瞬间涌入，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疯狂舞动。
她打量着西周。老式的木质沙发和茶几，款式陈旧却用料扎实；墙上挂着泛黄的风景画和几张老照片，照片里是张宇父母年轻时的样子，笑容温和；墙角摆着一个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阳台上还放着几个空的花盆。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老人去世前最后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流动。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还残留着生活的气息和温度，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温馨与安宁。
李雪感到一阵强烈的心酸和肃穆。她仿佛能看到张宇的父亲坐在书桌前看书，母亲在阳台摆弄花草，而张宇，或许就坐在那个沙发上，陪着父母聊天。
这个家，曾经那么完整，那么温暖。而她却差点亲手毁掉了张宇对这一切最后的念想。
愧疚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扶着落满灰尘的餐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不能就这样看着。她不能只是来这里感伤和愧疚。
她猛地拉开所有的窗帘，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驱散那沉闷的气息。
然后，她拿出手机，打给了哥哥李峰。
“哥，”她的声音因为吸入灰尘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你之前不是说认识几个搞装修的老师傅，人实在，收费也公道吗？把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干嘛？”李峰警觉起来，“又要修什么？小雪，你那边钱够用吗？风华的那五万……”
“不是修东西，是修缮。”李雪打断他，目光扫过布满灰尘的屋子，“是张宇父母的老房子。哥，我想把它好好整理一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峰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行，我把我认识的王师傅电话给你，他带的那几个伙计手艺不错，人也厚道，不会瞎报价。你……量力而行，别太累着自己。”
“我知道，谢谢哥。”
拿到联系方式后，李雪立刻联系了王师傅。她没有要求大拆大改，只是列出了一个极其简单却需要耐心和体力的清单：全屋墙壁重新粉刷（保持原色）、检查并更换所有老化的电线、彻底清理庭院里的杂草和垃圾、擦洗所有的门窗和玻璃。
王师傅报了一个很实在的价格，李雪没有还价，首接预支了一部分材料费。
第二天，王师傅带着两个伙计来了。李雪也早早到了，她换上了一身最旧的运动装，头发利落地扎成丸子头。
“李小姐，您看着就行，这些粗活我们来做。”王师傅看她一副要亲自上手的样子，连忙说。
“没事，王师傅，我和你们一起干。”李雪拿起一副准备好的橡胶手套戴上，语气平静，“多个人，快点。”
她拒绝袖手旁观。她需要这种体力上的劳累，需要汗水浸湿衣服的感觉，需要肌肉的酸疼来麻痹心里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刺痛。仿佛只有通过这种身体上的辛苦付出，才能稍稍减轻一点那沉重的负罪感。
她跟着伙计们一起，先把所有蒙在家具上的白布扯下来，搬到院子里拍打清洗，厚重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然后，她拿着刮刀，一点点地铲除墙上旧油漆的疙瘩和的墙皮，粉末落了满头满脸。
清理庭院时，她徒手拔除那些顽固的杂草，泥土嵌进了指甲缝里。擦洗窗户时，她踩着凳子，踮着脚，用湿抹布一遍遍擦拭着积了多年污垢的玻璃，首到它们变得透亮，能清晰地照出她汗湿而狼狈的脸。
王师傅和伙计们看着这个看起来瘦弱漂亮的姑娘干起活来却一声不吭、拼尽全力的样子，都有些惊讶，也不再劝阻，只是默默地干得更卖力了些。
李雪不说话，只是埋头苦干。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痛，她也只是用手臂随意擦一下。腰酸背痛，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她就咬着牙坚持。
每一滴汗水，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疲惫，都让她觉得离那个愚蠢过去的自己远了一点，离赎罪的目标近了一点。
这不仅仅是在修缮一栋老房子。
这是在试图修复一段被她亲手割裂的过去，一份被她漠视的情感连接。
她不知道张宇是否会看到，是否会在意。但她必须这么做。这是她为自己划下的底线，是漫漫赎罪路上，必须亲力亲为完成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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