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得飞快。张宇最近处理了几笔不小的订单，公司运营逐渐摆脱了原身留下的资金阴影，步入了更稳健的轨道。这天下班稍早，他想起律师之前提醒过，关于老房子水电户名变更的一些文件需要他亲自去物业签字确认。
他原本打算让助理去跑一趟，但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转，还是驶向了那个许久未曾踏足的老小区。
将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他步行进去。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动着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和记忆里一样，安静，缓慢，带着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
走到那栋熟悉的单元楼下，他并没有立刻上去。物业办公室在一楼，他很快办完了手续，拿着签好字的文件走出来。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院子侧面的栅栏。老房子在三楼，阳台和窗户恰好对着这个方向。
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透过稀疏的栅栏和己经有些落叶的树枝，他看到了三楼阳台上的情景。
李雪正蹲在阳台靠近客厅门的地方，背对着外面，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明显大了一号的旧工装，头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黏在颈侧。她正拿着一块砂纸，非常认真地打磨着窗框下沿一小块顽固的旧漆面。
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侧脸上那种全神贯注、近乎执拗的神情，却异常清晰。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的轮廓，脸上沾着几点白色的墙灰和油漆印记，额角和鼻尖都沁着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张宇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向前一步。
眼前的这个李雪，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光鲜亮丽、对琐事不耐烦、甚至有些娇气的设计师形象，几乎判若两人。更与他接收的原身记忆里，那个冷漠地丢弃锁骨链、轻描淡写送出钢笔、为了男配取消婚纱照的女人，重叠不到一起去。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过阳台。
几个清洗干净的空花盆里，己经栽种上了新的花苗。不是那种花卉市场里常见的、开得绚烂无比的观赏花卉，而是几株看起来还很稚嫩的月季苗。他甚至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一株的叶片形状，似乎是叫“金奖章”，是他母亲生前很喜欢的一个品种。嫩绿的新芽己经从枝桠间冒了出来，透着勃勃生机。
阳台的晾衣杆上，搭着几块刚洗过的抹布，还在滴着水。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布袋，里面露出一卷米白色的布料，上面印着黄色的小碎花图案——那种老旧又温馨的花色，和他母亲过去喜欢的风格很像。
砂纸摩擦木头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傍晚空气中隐约可闻。她磨得那么认真，那么投入，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张宇的心口，忽然被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撞了一下。
那不是快意，不是嘲讽，也不是冷漠。
原身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是他小心翼翼捧着锁骨链期待她惊喜的样子，是他翻修钢笔时专注的神情，是他兴奋地描述婚纱照拍摄计划时眼里的光……以及最后，所有这些期待是如何一次次落空、破碎，变得冰冷。
而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笨拙又固执地做着这些粗活重活的李雪，像是在用一种最原始、最吃力的方式，一点点擦拭着那些记忆上的尘埃，试图填补那些破碎的窟窿。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对比，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张力，让他心里那堵坚硬的、以“代偿”和“报复”为名的墙，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不是原谅，远不是。只是一种……细微的触动。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涟漪微弱，却确实存在。
他下意识地，几乎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解锁，点开相机，将镜头对准了三楼阳台那个专注的侧影。
他没有拉近焦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蹲着的、背影和侧脸沾满灰尘的李雪，她身后是那几盆冒出新芽的月季苗，旁边是那卷温暖的碎花布。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张照片，手指停顿了片刻，然后在备注栏里，输入了西个字：
“雪雪的弥补。”
做完这一切，他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没有再停留，转身悄然离开。
脚步依旧沉稳，背影依旧挺拔，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有些东西，己经开始悄然不同。那是一种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细微却不可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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