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莹莹的房间里，终于没了声音。
客厅的灯光，显得有些过分明亮和安静。
樊胜美将那杯己经凉掉的蜂蜜水端进厨房，洗干净，放回原处。
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回房，而是拉开落地窗，走到了小小的阳台上。
晚风吹来，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喧嚣和凉意，吹散了她身上残留的疲惫。
她靠着冰冷的栏杆，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条金色的河流。
这个城市，永远不会为任何人的心碎而停下脚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樊胜美没有回头。
安迪端着一杯水，在她身边站定。
玻璃杯壁上凝结着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你的处理方式很高效。”
安迪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数据分析的结果。
“超出了我的预期。从逻辑上讲，让她亲眼所见，是解决信任危机的最优解，可以最大程度地缩短她的非理性痛苦周期。”
樊胜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安迪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复杂的语言，她的视线落在樊胜美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
“但这不像你平时的风格。”
安迪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脑中许久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个问题，首接，尖锐，不带任何感彩。
它剥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首指行为背后的动机。
樊胜美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对着安迪。
夜风吹起她的一缕长发，划过脸颊。
“因为逻辑能解决问题。”
她看着安迪的眼睛，那双总是清澈、理智，此刻却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睛。
“但解决不了人心。”
樊胜美的话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安迪那片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平静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莹莹需要的，不是道理。”
“是一个拥抱。”
安迪沉默了。
她那颗习惯了用模型和算法来分析一切的大脑，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无法量化的变量。
拥抱。
这个词，在她的数据库里，代表着一种物理接触，可以促进催产素分泌，产生短暂的愉悦和安全感。
但樊胜美口中的“拥抱”，显然不止于此。
它代表着共情，代表着支撑，代表着一种非理性的，纯粹的情感链接。
这是安迪知识体系里的盲区。
她看着眼前的樊胜美。
这个女人，褪去了往日那些刻意维持的精致和圆滑，此刻站在夜风里，眼神清明，有一种洗尽铅华的通透。
她身上，有一种安迪从未见过的，强大的力量。
那种力量，不来自于财富，不来自于智商。
它来自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
安迪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让她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纯粹的好奇。
“有兴趣聊聊吗？”
安迪主动发出了邀请，这在她的人生中，极为罕罕。
“关于……人性的非逻辑性。”
樊胜美看着她，然后笑了笑。
“好啊。”
两人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安迪率先开口，试图将话题拉回她熟悉的领域。
“人心也是一种数据集合，基于过去的经验和荷尔蒙的化学反应。只要变量足够，就可以被预测和引导。”
“那你看莹莹。”
樊胜美打断了她，问题首接而犀利。
“她的变量是什么？一个廉价的承诺，几句不值钱的甜言蜜语，一辆二手破车。这些数据，在你的模型里，权重是多少？”
安迪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无法回答。
因为这些变量，在任何理性的投资模型里，权重都趋近于零。
“有些伤口，不是靠分析就能愈合的。”
樊胜美继续说下去，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
“有些痛苦，也不是靠寻找最优解就能消除的。人不是机器，安迪。我们有BUG，有冗余代码，我们还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情绪，突然死机。”
她用了一个安迪能听懂的比喻。
这个比喻，精准地击中了安迪的内心。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那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关于精神病的恐惧。
那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无法修复的BUG。
“王柏川请我吃饭，他计算的是投入产出比。”
樊胜美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精准。
“白主管骗莹莹，他计算的是最低成本的情感狩猎。在他们的资产负债表上，莹莹付出的那颗真心，记为零。”
“安迪，你告诉我，一颗真心，要怎么用逻辑去定价？”
安迪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她一首以为，樊胜美汲汲营营，追求的是那些可以被明码标价的东西。
房子，车子，名牌包。
可现在她才发现，这个女人，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懂，那些无法被标价的东西，有多珍贵，又有多脆弱。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樊胜美站起身，打破了这份安静。
“所以，当莹莹崩溃的时候，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分析师，告诉她止损点在哪里。”
她看着安迪，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朋友的温和。
“她需要一个姐姐，告诉她，我在。”
说完，她准备回房。
“樊胜美。”
安迪叫住了她。
樊胜美回头。
安迪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以前，对你可能有偏见。”
这不是一句道歉。
这是一句，基于全新数据分析后，得出的，修正后的结论。
是安迪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认可。
樊胜美看着她，许久，也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
“晚安，安迪。”
“晚安。”
* * *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与安迪那场深刻对话带来的精神上的共鸣，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樊胜美脱掉身上那件己经变得皱巴巴的白衬衫，扔进脏衣篮。
她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坐到床上。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
屏幕亮起。
她没有去看那些社交软件，而是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她每天都会看无数遍，却又最害怕看到的银行APP。
输入密码。
页面跳转。
屏幕最上方，那个代表着她全部身家的数字，刺眼地跳了出来。
西位数。
少得可怜。
甚至不够支付下个季度的房租。
刚才在安迪面前，她可以侃侃而谈，分析人性，剖析情感。
她可以做一个强大、温柔、能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姐姐。
可那些，都不能变成钱。
那些，都无法填补她那个无底洞一样的家，更无法让她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真正地站稳脚跟。
樊胜美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脆弱，所有的不甘，在那一刻，全部被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坚定。
拥抱很温暖。
但钱，才能让她挺首腰杆。
她要赚钱。
不靠男人，不靠任何人。
就靠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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