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固执地在床头柜上震动，嗡鸣声仿佛钻进了骨头缝里，激起一阵战栗。
樊胜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妈妈。
一瞬间，前世临死前，医院走廊里母亲那尖利刻薄的声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扑面而来。
那种被至亲之人敲骨吸髓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
过去三十年根植于骨髓的恐惧和服从，像一条无形的锁链，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想要挂断，甚至想要关机。
可是，逃得掉吗？
上一世，她逃了一辈子，退了一辈子，忍了一辈子。
结果呢？
结果就是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像一块无用的破抹布，被嫌恶地丢弃。
恨意，如同深海的火山，猛然喷发。
那滔天的怒火瞬间烧断了恐惧的锁链。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怕你们！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疼痛。
然后，她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平静，按下了接听键，并开启了免提。
“喂，小美啊……”
电话那头，母亲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刻意捏出来的关切。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妈跟你说，你一个人在上海，一定要按时吃饭，别为了省钱把身体搞垮了。”
樊胜美没有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多熟悉的开场白。
前世的每一次，她都会被这虚伪的关心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心甘情愿地跳进对方挖好的陷阱里。
见女儿半天没反应，电话那头的樊母显然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表演。
“你爸那个老毛病最近又犯了，晚上咳得都睡不着觉，家里的药也快吃完了……”
“还有你哥，唉，别提了，他那个房贷，银行又打电话来催了，说再不还就要影响小宝以后上学了。”
“小宝多可怜啊，那么聪明一个孩子，可不能因为大人的事耽误了前程……”
母亲的声音开始带上哭腔，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家庭操碎了心，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怜母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试图剜开樊胜美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樊胜美依旧沉默着。
她甚至饶有兴致地拿起梳妆台上的指甲油，慢条斯理地欣赏着瓶身的色泽。
仿佛电话里那个哭诉的女人，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演技拙劣的蹩脚演员。
终于，樊母的独角戏唱完了。
她等不到女儿的回应，语气里的伪装再也绷不住，变得尖利起来。
“小美？樊胜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聋了吗？”
“哦，在听。”
樊胜美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樊母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但她顾不上多想，立刻切入了正题。
“你听见了就行！你赶紧的，先给你哥卡里转五千块钱过去，让他把这个月的房贷先还上！快点！”
那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和前世无数次催逼她时一模一样。
樊胜美轻轻放下手中的指甲油瓶，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穿透力。
“我没钱。”
“你说什么？”
樊母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尖锐。
“你怎么可能没钱！你在上海那么大的外企上班！一个月工资上万！你骗谁呢！”
“我说，我没钱。”
樊胜美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对方心上。
她顿了顿，补上了那把最锋利的刀。
“以后，不要再为这种事给我打电话了。你那个宝贝儿子欠下的债，让他自己去还。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了。”
电话那头，是长达数秒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樊胜美甚至能想象出母亲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紧接着，火山彻底爆发了！
“樊胜美！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疯了吗！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尖叫声刺破听筒，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那是你亲哥哥！你不帮他谁帮他？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对家里的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要是不给钱，你哥就要被抓去坐牢了！你要眼睁睁看着你亲侄子没有爸爸吗？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恶毒的咒骂，夹杂着撒泼打滚的哭嚎，如同一盆最肮脏的污水，兜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若是前世，樊胜美此刻早己心软，早己开始哭着道歉，然后乖乖转账了。
可现在，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些曾经能让她心如刀割的话语，此刻听来，只觉得无比滑稽，无比可笑。
良心？
你们跟我谈良心？
在她病重垂死，你们只关心赔偿款和房子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在她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你们却还在逼她给哥哥买婚房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又在哪里？
樊胜美笑了。
她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通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去。
那笑声，让电话那头的咒骂戛然而止。
“你……你笑什么？”樊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恐和错愕。
“我笑啊……”
樊胜美的声音轻柔下来，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笑我真是个傻子，才会被你们这群吸血鬼骗得团团转。”
“不过没关系。”
“从今天起，不会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樊胜美伸出涂着豆沙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果断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呼——”
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像是压在心口三十年的一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一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从未觉得，上海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
这种亲手斩断枷锁的感觉，这种主宰自己人生的感觉……
真好。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铃铃铃——”
手机铃声再次疯狂地响起，屏幕上依旧是那个让她厌恶的名字。
樊胜美看都没看，首接挂断。
对方又打了过来。
她再次挂断。
如此反复几次，电话终于不再响了。
可紧接着，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想再提起的——哥。
短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却充满了最恶毒的威胁和最肮脏的谩骂。
“樊胜美你个臭！敢不给钱！你等着，老子这就去上海，看我不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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