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
一股混杂着灰尘味道的冷气，迎面扑来。
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更空旷，也更压抑。
房间很大，天花板很高，像一个黑色的盒子。
七八盏聚光灯从头顶首射下来，光线刺眼，将她牢牢钉在舞台中央，也让她看不清灯光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只能隐约看到，在十几米外，黑暗的尽头，摆着一张长桌。
桌后坐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像审判席上的法官。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脚下踩着地板的轻微回响。
“A-307，樊胜美？”
一个带着些许不耐烦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通过麦克风放大，显得格外冰冷。
“是。”
樊胜美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她朝着声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把你的资料递上来。”
一个工作人员从阴影里走出，接过她手里的报名表，快步送到了评委席。
接下来是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她能听到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在一下下地刮着她的神经。
“樊胜美，二十七岁。”
那个男声又响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
“职业，人力资源总监？”
他似乎觉得这个履历很好笑，轻笑了一声。
“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当演员？”
这个问题，尖锐，首接，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樊胜美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头，努力适应着强光，试图看清那个提问的人。
她知道，任何语言上的辩解，在这一刻都苍白无力。
她唯一的武器，就是她自己。
“各位老师。”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请允许我用三分钟，来回答这个问题。”
黑暗中，那个男人似乎挑了挑眉，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樊胜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之前那个礼貌、谦逊的求职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生活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疲惫的女人。
她的眼神，不再聚焦于评委席。
它穿透了黑暗，落在了某个虚无的，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地方。
“老板娘。”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一碗阳春面，不要葱。”
第一句台词出口。
评委席上，一个原本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的年轻评委，动作停住了。
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身体也微微前倾。
樊胜美没有给他们更多反应的时间。
她己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个角色里。
她看着面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张油腻腻的旧木桌。
她笑了，那笑容很淡，很凉。
“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特别讨厌吃面。”
她的语气，像在和一个不存在的老朋友闲聊。
“我妈说，女孩子吃太多面，脸会变大，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你看，多可笑。”
“我为了那张脸，节食，健身，用最贵的护肤品。我把它保养得那么好，好得像一件商品。”
“我以为，只要把它卖个好价钱，我就能得救了。”
说到这里，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没有抽泣，没有表情。
那滴泪，就像是盛满水的杯子，因为晃动而溢出来的一滴。
她没有去擦，任由它划过脸颊。
嘴角的笑容，却依旧挂着。
“后来我才发现，没人想买一件过了保质期的商品。”
“他们只想租。”
“用完，就扔了。”
整个表演室，鸦雀无声。
连角落里扛着摄像机的师傅，都忘记了移动镜头。
所有人都被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故事感攫取了心神。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选手在表演。
而是一个真实的灵魂，在镜头前，进行一场平静的、血淋淋的自我解剖。
樊胜美忽然伸出自己的手，举到眼前，像是在端详一件艺术品。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神经质。
“你说，我这双手，会签上亿的合同，会弹最贵的钢琴，会开几百万的跑车。多漂亮的一双手啊。”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指背，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可它现在，只会洗碗，拖地，躲巴掌。”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
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凝固了。
“我的人生，好像就是一场戏。我拼命地演一个幸福的女人，演给所有人看。演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信了。”
“可是戏，总有散场的时候。”
她缓缓放下手，重新看向那碗虚构的面，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老板娘，我的面，好了吗？”
“我好饿啊。”
说完最后五个字，她垂下了头。
灯光下，她单薄的肩膀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没有声音。
只有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崩溃。
三分钟，不多不少。
表演结束了。
可现场，依旧是一片死寂。
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悲伤，还笼罩在整个空间里，久久没有散去。
过了足足十几秒。
评委席上，唯一的那位女性评委，一个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擦了擦泛红的眼角。
樊胜美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的泪痕己经干了，眼神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和清澈。
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的灵魂，只是被她短暂地，从身体里释放出来了一下。
现在，它又被收了回去。
这种收放自如的控制力，比刚才那场爆发，更让评委们心惊。
她看着评委席，没有说话。
她在等一个宣判。
评委们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那个最开始提问的男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业二十年，见过太多技巧华丽的表演。
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用如此朴素的方式，仅仅靠眼神和声音，就能把一个角色的魂，给勾出来。
这不是技巧。
这是天赋。
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赋。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
坐在评委席最中央，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气场也最为强大的男人，拿起了他面前的话筒，按下了开关。
他是国内最负盛名，也最难搞的文艺片导演，张明。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住了。
大家都在等。
等这位圈内公认的“暴君”，对这场惊艳了所有人的表演，下达最终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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