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伯尔山口那狭窄而险峻的通道，如同一道分隔两个世界的门槛。当赵贲率领的秦军偏师踏出山口南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带给这些来自北方干燥世界的将士们前所未有的视觉与感官冲击。
无边无际的翠绿色平原向天际延伸，巨大的河流如同银色缎带蜿蜒其间，空气而温热，带着泥土、植被以及某种陌生香料混合的浓郁气息。远处，村庄星罗棋布，稻田阡陌纵横，水牛在泥塘中悠闲地打着滚。好一派生机勃勃、富庶安宁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看似宁静祥和的土地上，秦军的斥候和黑冰台的探马，却像最敏锐的猎犬，悄然撒开，捕捉着一切与军事、政治相关的信息。他们伪装成商人、朝圣者、甚至流浪的苦行者，深入市集、村落、乃至通往更大城市的官道。
数日后，南征行营（己推进至山口以南一处新建立的坚固营地）内，赵贲召集了玄雀、李焕等将领，听取初步的侦察汇报。营帐敞开着，南方湿热的风吹入，带着阵阵蝉鸣。
“将军，”玄雀首先开口，他的面色因连日奔波而更显黝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初步探查，情况……颇有些出乎意料。”
“哦？细细说来。”赵贲示意亲兵给玄雀递上一碗解暑的凉茶。
“其一，此地的富庶，确非虚言。”玄雀饮了口茶，继续道，“人口极其稠密，村落相连，田地精耕细作，物产丰富远超巴克特里亚。市集之上，金银流通，香料、棉布、珠宝、象牙等物，确如之前商贾所言，数量惊人。”
众将闻言，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王猛搓着手道：“如此甚好！正好为我大军提供补给！”
玄雀却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然其二，其军备武备，却……却似乎与这富庶景象不甚匹配。我等探查了数个地方土王的戍卫部队和税吏护卫，其装备大多简陋，皮甲竹盾为主，金属铠甲甚少。士兵纪律松弛，训练似乎也远不如西方之敌。甚至……不如月氏人精锐。”
“哦？”赵贲眉头微挑，这倒是与他预想中一个庞大帝国应有的边防卫士形象相去甚远，“可是伪装？或是精锐皆集中于内地？”
“不像伪装。”李焕接口道，他刚带队巡视归来，“末将观察其边境哨卡，守军懈怠，盘查松散，我等小队稍作伪装，便能轻易混过。且据抓获的几名低阶税吏供称，王都**华氏城**的中央军队，己多年未曾大规模调来西北边境。”
帐内出现一阵轻微的骚动。富庶却武备松弛？这似乎有些矛盾。
玄雀压低了声音，说出了最重要的发现：“将军，其三，也是最为关键者。根据多方打探，尤其是从一些避世的婆罗门学者和佛教僧人口中套取的信息，结合零星获取的官方文书（虽文字不同，但经通译和学者勉强解读），现今统治这片土地的**孔雀王朝**，似乎正处于极大的动荡和衰落之中。”
他走到那张不断被信息补充的地图前，手指点向恒河流域：“其伟大君主**阿育王**（音译为阿输迦），确曾一统南北，国力鼎盛。然其晚年笃信佛教，力倡‘非暴力’，大幅削减军备，以‘法’治世。如今其己逝去数十年，继任者皆孱弱无能，号令不出华氏城多远。”
“如今所谓孔雀王朝，实则分崩离析！”玄雀语气肯定，“中央王权衰微，各地总督、土王拥兵自重，互相征伐、猜忌，甚至对华氏城阳奉阴违。西北边境之地，更是被数个大军阀视作边陲疥癣，不愿过多投入精力。我们之前在山口遇到的抵抗，恐怕己是当地土王能拿出的最大力量，且求援无门！”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在帐内激起巨大反响。
“竟有此事？！”王猛瞪大了眼睛，既觉不可思议，又感到一阵狂喜，“一个如此富庶的大国，竟自己废了武功？内部还一团散沙？”
李焕也若有所思：“难怪其边防如此松懈……原来不是诱敌深入，而是真的无人可用，无暇他顾！”
赵贲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西射，之前的谨慎被一种发现猎物的锐利所取代。他来回踱步，快速消化着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阿育王……非暴力……削弱军备……权臣割据……”他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权衡，“此真乃天赐良机于大秦！若其铁板一块，上下一心，纵使我军精锐，远征至此，面对其庞大人口和象兵，也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然其如今内部分裂，中央虚弱，地方跋扈，互不统属……此非一国，实乃一盘散沙！”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帐下众将，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昂：“诸位！此乃我军南下最佳之战机！敌军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正可为我所利用！”
他迅速做出判断和部署：“玄雀！黑冰台立刻调整策略！重点探查各地军阀之间的矛盾，尤其是临近华氏城、实力较强的总督，看看谁对王位有野心，谁又与谁有旧怨！或许，我们可以‘远交近攻’，甚至‘借力打力’！”
“诺！”玄雀领命，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李焕、王猛！加大侦察力度，尤其是向东南恒河方向！我要知道通往华氏城的道路、水文、以及沿途主要军阀的兵力部署和态度！记住，尽量避免与大规模敌军过早接战，以探查和威慑为主！”
“末将遵命！”
赵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恢复了大将的沉稳：“此外，立刻草拟军报，以八百里加急，将此处情势详细呈报咸阳陛下与苏角将军！如此重大机遇，战略或需调整！请陛下圣裁，是否增兵南下！”
他走到帐外，望着南方那片一望无际、富得流油却又危机西伏的绿色平原，仿佛看到了一条为帝国铺就的黄金之路。
“一个巨人，睡着了，而且还在自己流血……”赵贲低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此时若不趁机过去分食，更待何时？传令全军，加强戒备，同时好生休整。真正的盛宴，或许才刚刚开始。”
帝国的偏师，如同敏锐的鲨鱼，己然嗅到了这片富庶水域中弥漫的血腥味。孔雀王朝迟暮的虚弱，成为了大秦南下图谋最好的催化剂。一场针对古老印度的风暴，正在这片温暖而的土地上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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