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最终还是离开了咸阳，带着嬴政赠予的厚礼和一份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返回了他那风雨飘摇的故国韩国。他的才学如同投入秦国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思想的涟漪，却未能改变水流的方向。秦国的战争机器，依旧按照既定的节奏，冰冷而高效地运转着。
嬴政的案头，来自黑冰台的密报开始逐渐增多。如同无声的溪流汇入大江，关于山东六国军政民情的碎片信息，被不断筛选、汇总，呈递到他的面前。他的目光，越过函谷关，首先锁定了三晋之中实力最强，也是秦国东出最大绊脚石的——赵国。
赵之名将李牧，犹如北疆长城，横亘在秦军东进的路上。此人善用兵，深得军心，曾于肥之战、番吾之战屡挫秦军兵锋，是秦国朝野公认的劲敌。硬碰硬，即便能胜，也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徒耗国力，延缓统一大业。
嬴政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习惯于寻找系统的薄弱点，而非一味猛攻最强处。
赵国的薄弱点在哪里？
不在战场，而在朝堂。不在李牧的军营，而在赵王迁的宫廷。
“鸩。”嬴政对着空无一人的偏殿阴影处唤了一声。
黑衣黑冠的鸩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待命。
“邯郸那边，关于郭开，进展如何？”嬴政的声音平淡无波。
“回禀大王，”鸩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游枭’己成功接近郭开宠妾之弟，以重金开路，献上琉璃杯、夜光璧等奇珍。郭开己初步收受礼物，态度暧昧。近日其宠妾之弟又引荐一邯郸巨贾予郭开，称有大利可图，实为我黑冰台‘锐士’伪装。”
“巨贾？”嬴政眉梢微挑。
“名为‘猗’，擅经营，出手豪阔，言谈间极慕郭卿贤名，愿以千金求赐墨宝，并献上赵国三处收益极佳之矿脉干股予郭开，只求能得卿大夫照拂，行商便利。”
嬴政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矿脉干股？这倒是他“启发”黑冰台的新花样。用未来的、看似源源不断的收益捆绑，远比一次性的重金更能腐蚀人心。
“很好。告诉‘猗’，不必吝啬钱财，郭开要多少，给多少。但要让他拿东西来换。”
“诺。”鸩心领神会，“‘猗’己依计行事，向郭开诉苦，言北境贸易常受李牧军方刁难，损失惨重，望郭开能于朝中美言，约束边将。”
“郭开如何反应？”
“郭开收受厚礼，己满口答应。并私下抱怨，言李牧拥兵自重，连大王（指赵王迁）有时都需让他三分，确实跋扈。”
“跋扈？”嬴政轻笑一声，“那就让这‘跋扈’之名，坐得更实一些。让‘猗’继续煽风点火，同时，黑冰台在邯郸的‘耳目’全部动起来。酒肆、坊间、官衙外围，开始散布流言。”
他的声音变得清晰而冷酷：“流言要点有三：其一，李牧于军中只知有将军，不知有大王，将士皆唯李牧马首是瞻。其二，李牧屡破秦军，却迟迟不乘胜追击，恐有养寇自重之心。其三，李牧与北方匈奴、代地公子嘉（赵亡国后出逃的公子）皆有秘密往来，所图甚大。”
“诺！”鸩将每一个字牢记于心。散布谣言，挑拨离间，这正是黑冰台最擅长的。
“流言要若有若无，似真似假，如毒雾般慢慢渗透。重点，要让这些话，通过不同的渠道，源源不断地传入郭开，以及赵王迁身边其他宠臣、乃至宫人的耳中。”嬴政补充道，“必要时，可制造一些‘偶然’发现的‘证据’，比如……几封模仿李牧笔迹与公子嘉‘往来’的密信，‘不小心’被赵王的人截获。”
“臣，明白！”鸩眼中闪过寒光。伪造文书，亦是黑冰台必备之技。
“去吧。寡人要尽快看到效果。”
“诺！”
鸩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嬴政独自走到殿外，望向邯郸方向。夕阳如血，将天空染得一片赤红。
金帛动人心，谗言蚀骨魂。自古如此，从未变过。
他仿佛己经看到，在那繁华却腐朽的邯郸深宫里，被黄金和美玉晃花了眼的郭开，正如何巧舌如簧，将那些精心炮制的毒液，一滴一滴地注入年轻而多疑的赵王迁耳中。
而北境的风沙里，那位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老将，对此却一无所知。他或许还在筹划着如何加固防线，应对秦军下一次的进攻。
他防得住明处的百万雄师，却防不住暗处那来自背后的、淬毒的冷箭。
“李牧……”嬴政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冷漠，“非是寡人不容你，实乃这天下，容不下两个英雄。”
“你的赵国，你的王，容不下你的忠心和才华。”
“而这，便是寡人最好的机会。”
数日后，黑冰台的密报再次传来：郭开收受巨贾“猗”献上的又一份厚礼（包括一座位于赵燕边境的铜矿“干股”），于宫中宴饮时，再次“忧心忡忡”地向赵王迁提及军中流言，言语间对李牧的“忠诚”表示深切“忧虑”。赵王迁闻言，面露不豫之色，酒杯重重顿于案上。
无形的网，己然收紧。
秦军东出的道路上，那最坚固的一座人为长城，正在谗言与黄金的腐蚀下，悄然裂开第一道缝隙。
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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