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夜晚,比白日更显森严。风声掠过巍峨的宫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巡夜卫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如同敲打着宫廷冰冷的心跳。
寝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的幽暗。
嬴政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赵高一人。他需要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来自相府的“建议”文书。竹简堆叠在案几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高垂手立在灯影之外,姿态恭谨得像一尊雕塑,只有偶尔为烛台剪去焦黑灯芯时,动作轻巧得如同鬼魅。
嬴政的目光落在展开的竹简上,但心思早己飞远。白日的雪盐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能荡出多远?太后那边,会作何反应?吕不韦的耳目,是否己经将这件“小事”报了上去?
他需要更多。不仅仅是这种取巧的“奇技淫巧”。
属于李维的记忆在翻涌。知识,信息,思想的传播……竹简的笨重,书写的艰难,知识的垄断……这一切都如同枷锁,不仅锁着天下人,也锁着他自己。若要打破吕不韦无处不在的掌控,他需要一件武器,一件能更快、更广地传递他的意志,并能悄然改变某些东西的武器。
纸。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
他放下手中的玉管笔,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案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在过份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赵高剪灯花的动作微微一顿,极快地瞥了一眼御案后的少年君王。
“赵高。”嬴政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里显得有些飘忽。
“臣在。”赵高立刻应声,趋前一步,依旧半躬着身。
“寡人近日翻阅古籍,”嬴政的目光并未看他,而是投向跳动的烛火,仿佛在回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见有‘絮纸’之说,然语焉不详。似是以败絮、树皮、破布之类,捣烂滤水,或可成簿片,用以书写,轻便远胜竹木。”
他语速缓慢,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沉吟,完全像是一个少年人对古老传说的好奇与猜测。
赵高垂着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絮纸?他从未听说过。大王近日的行事越发令人捉摸不透,先是那神乎其技的制盐术,如今又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纸”?
“臣……孤陋寡闻。”赵高谨慎地回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不知大王所言,出于何典?”
“梦中所见罢了,或是孤的妄念。”嬴政轻轻带过,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然寡人甚好奇。你于宫中,寻一二绝对忠诚、手巧口严的老匠人,将此物试制出来。所需物料,皆以寡人私用之名支取,不得经少府与大匠造官署。”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赵高,黑沉沉的,映着烛光,却深不见底:“此事,唯天、地、你、寡人知之。可能办到?”
赵高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让他后颈的寒毛微微竖起。他立刻深深躬身,几乎将额头贴到冰冷的地面:“臣,万死亦不敢泄一字。必为大王觅得可靠之人,秘密试制。”
“很好。”嬴政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吧。若有进展,随时密报。”
“唯!”
赵高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步步倒退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他的心跳得有些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悸动。雪盐之后,又是这闻所未闻的“纸”……这位年幼的君王身上,正散发出一种越来越令人心惊、也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依附的神秘气息。
殿内重归寂静。
嬴政放下笔,指尖划过竹简上那些深刻而繁复的秦篆。粗糙的触感,沉重的分量。
他需要一种能承载更多文字、更轻便、更容易传播的东西。雪盐是取悦太后、展示价值的敲门砖,而这“纸”,若能成……
将是撕裂这沉沉黑夜的第一缕曙光。
他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光线将他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如同蛰伏的兽,在黑暗中,悄然磨砺着足以改变时代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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