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云州府衙的青石板地被秋雨打湿,泛着冷光。临时署理府务的通判刘安捧着那卷《天罗地网行动总结》,手指在“黄瓜证物利用率80分”那行字上反复,纸角都被捻得起了毛边。
“大人,这‘新鲜度不足’是啥意思?”旁边的刑名师爷王敬之凑过来,指着评分表上的小字,“难不成抓贪官还得讲究黄瓜新不新鲜?”
刘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知道陛下的心思?前儿个王瑾大人派人传话,说陛下觉得钱万三的供词‘不够戏剧化’,让咱们找几个老秀才,把案情编成‘章回体’,每回末尾得留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哪是审案子,分明是要编《水浒传》!”
王敬之咂咂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他琢磨的“执行方案”:“小的倒觉得,陛下是想让百姓都看懂。您看这云州城里,这几日百姓见了官就问‘今儿的说书开不开’,连三岁娃娃都能哼两句‘钱万三,真该死,偷了粮食喂狗子’——张铁嘴那套说唱,可比咱们贴的布告管用多了。”
刘安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想起三日前张铁嘴在北关大街开唱的情景:那汉子光着膀子,手里敲着块破瓦当,把钱万三如何勾结对头、如何深夜运粮的事唱得活灵活现。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有骂娘的,有拍巴掌的,还有个老太太拎着菜篮子挤到台前,把刚买的俩鸡蛋塞给张铁嘴,说“给你润润嗓子,接着骂这狗东西”。
“可咱们是朝廷命官,总不能跟着说书先生起哄吧?”刘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上还堆着没批完的公文,可他满脑子都是陛下那道“后续宣传工作”的旨意——里面特意强调“要接地气、有互动、见实效”,这三个词像三颗石子,在他脑子里滚来滚去,硌得慌。
正烦着,衙役匆匆跑进来:“大人,张铁嘴带着徒弟来了,说新排了段《杨奎夜闯官仓》,想请您过目。”
刘安刚想说“不见”,王敬之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大人,见见吧!万一这段子能对上陛下的心思呢?”
张铁嘴进来时,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打开一看,竟是些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上面写着“钱万三”“杨奎”的名字。他把纸人往地上一摆,自己蹲在中间,拍着大腿就唱起来:“哎——月黑风高夜,杨奎进了仓,怀里揣着啥?竟是张药方……”
“停!”刘安听得头皮发麻,“杨奎偷粮食,跟药方有啥关系?”
张铁嘴嘿嘿一笑:“大人有所不知,这杨奎有个小妾咳嗽,他偷完粮食,顺手拿了官仓里的川贝母——这是小的从锦衣卫那儿听来的‘内幕’,加进去,听着更真!”
刘安被他气笑了:“你这哪是说书,分明是编戏文!”可转念一想,百姓就爱听这些带细节的故事,真要干巴巴念罪状,谁耐烦听?他摆摆手,“行了,这段子能演,但得改改——把‘药方’改成‘账册’,显得他是去销毁罪证,正经些。”
张铁嘴眼睛一亮:“还是大人高明!这就改!”
等张铁嘴走了,王敬之忽然道:“大人,小的有个主意。既然要‘互动’,不如咱们搞个‘揭发贪官有奖’——谁能说出钱万三没招的罪证,查实后就发米粮。陛下不是说要‘见实效’吗?这既能让百姓参与,说不定还能挖出些漏网之鱼。”
刘安望着案上那卷《天罗地网行动总结》,忽然觉得,或许陛下要的“接地气”,就是让百姓把这案子当成自家事,而不是隔着老远看个热闹。他拿起朱笔,在王敬之的小本子上画了个圈:“就这么办!但得说清楚,诬告要受罚——这规矩不能破。”
二
云州的“揭发有奖”告示贴出去三天,府衙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有说钱万三克扣脚夫工钱的,有说杨奎强占民女的,甚至还有个老木匠颤巍巍地说,去年杨奎让他做了个夹层箱子,里头装的“怕不是好东西”。
刘安让人一一记下,派衙役去查,还真查出些新线索——那夹层箱子里装的,竟是杨奎与蒙古部落往来的书信。他把新案情交给张铁嘴,张铁嘴连夜编了段《夹层箱里的秘密》,第二天一唱,满城轰动,连邻县的百姓都赶来看热闹。
消息传到保定府,知府冯志远正对着一份“贪腐案卷宗”发愁。这案子牵涉到几个乡绅,百姓敢怒不敢言,他审了半个月,啥也没审出来。听说云州用“说唱+悬赏”把案子办得风风火火,他心里首痒痒。
“大人,要不咱们也请个说书先生?”幕僚试探着问。
冯志远是个老学究,一辈子讲究“体统”,皱着眉道:“不成不成,那太俗了。”可他盯着卷宗上“百姓不敢作证”几个字,又犯了难——总不能学云州那样,让百姓对着官仓骂街吧?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看过的“看图说话”话本,一拍大腿:“有了!”
第二天,保定府衙门口搭起了个木架子,上面挂满了画卷。第一幅画的是个胖官伸手要钱,旁边写着“钱万三索贿”;第二幅画的是官仓大门开着,粮食往私库里搬,标着“杨奎盗粮”;最绝的是最后一幅,画着个黑洞洞的轿子,旁边写着“谁知道轿子里藏着啥?快来告诉官老爷”。
冯志远还特意派了个口齿伶俐的书吏,站在架子旁给百姓讲解。起初百姓还怯生生的,后来见说案情还给赏钱(虽然只是几个铜板),渐渐就放开了。有个卖菜的大婶指着“黑洞洞的轿子”说:“这不是李乡绅的轿子吗?上个月我见他往轿子里塞了个箱子,沉甸甸的,怕是银子!”
书吏赶紧记下,冯志远派人一查,还真从李乡绅轿子里搜出了五千两赃银。这下冯志远来了劲,让人把新案情也画成画,添到木架子上,美其名曰“图文并茂,以儆效尤”。
可这股“整活风”刮到应天府,就变了味。应天府知府赵文博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脑子活,听说陛下喜欢“现代玩意儿”,竟让人在衙门口立了块木板,上面写着大小官员的名字,旁边钉着红黑两色木牌——百姓觉得哪个官好,就把红牌挂他名下;觉得哪个官差,就挂黑牌。
这主意一出,应天府炸了锅。户房的刘主事因为前几日催缴赋税时态度不好,三天就被挂了十七块黑牌,气得他跑到赵文博面前拍桌子:“大人!这是羞辱朝廷命官!”
赵文博却拿着本《论语》慢悠悠地说:“孔夫子曰‘过则勿惮改’,百姓挂黑牌,是提醒你改脾气,这是好事。”他转头让人给刘主事沏了杯茶,“你看刑房的王推官,因为断案公正,挂了二十五块红牌,百姓见了他都拱手,这不比你天天板着脸强?”
刘主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走了。可这“红黑牌”的事还是传到了京里,成了官员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有人说赵文博“哗众取宠”,也有人偷偷打听“红牌多了,陛下会不会给赏赐”。
这些消息像流水似的淌进紫禁城,杨廷和的案头堆了厚厚一摞密报,每看一份,眉头就皱得更紧一分。他拿着保定府的“贪官图画”和应天府的“红黑牌”密报,急匆匆往养心殿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管管,这大明朝的官府怕是要变成杂耍班子了!
三
养心殿里,张伟正和李得福玩“大明官场模拟器”。这游戏是他用硬纸板做的,棋盘上画着“科举”“升官”“被弹劾”“百姓点赞”等格子,棋子是用木头刻的小官像,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赫然是杨廷和的模样。
“陛下,该您掷骰子了!”李得福捧着个象牙骰子,笑得眉眼弯弯。
张伟刚要伸手,就见杨廷和掀帘进来,脸色铁青得像块陈年墨锭。他赶紧把棋盘往桌下塞,可那“杨廷和棋子”还是滚到了地上,被杨廷和一脚踩住。
“陛下!”杨廷和弯腰捡起棋子,看着上面刻的“内阁首辅”西个字,气得手都抖了,“您还有心思玩这个?地方官都快把朝廷当成戏台了!”
他把密报往案上一摔,指着保定府的图画描述:“冯志远把贪官画成小丑,还让百姓往画上吐唾沫;赵文博更荒唐,让百姓给官老爷挂红黑牌,搞得官吏人人自危,谁还敢实心办事?”
张伟捡起密报,看着上面画的红黑牌,忍不住笑了:“这赵文博有点东西啊,懂得搞‘绩效考核’。”
“绩效考核?”杨廷和怒极反笑,“陛下可知外廷都在传什么?说您要把金銮殿改成戏台,让大臣们穿着戏服上朝!”
“传得这么离谱?”张伟挠挠头,“朕只是觉得,让百姓多说说话,没坏处。你看云州,不是真查出新罪证了吗?保定府也揪出了李乡绅,这说明法子虽然怪,但管用啊。”
“管用也不能这么胡闹!”杨廷和一拍案,“官有官体,民有民分,如今尊卑不分,上下颠倒,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两人正吵着,陆炳捧着最新一期《京城八卦周刊》进来了。周刊封面画着张铁嘴说书的情景,配着大字“云州奇案:说唱断贪官”,里面还刊登了应天府红黑牌的“排行榜”,刘主事的黑牌数量赫然排在第一。
“陛下,这是新刊的周刊,百姓抢着买,都说比话本好看。”陆炳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
杨廷和一把抢过周刊,翻到红黑牌排行榜,气得差点晕过去:“岂有此理!朝廷命官的名讳,竟被拿来当笑料刊印!陆炳,你这是渎职!”
陆炳赶紧跪下:“回阁老,这是陛下……陛下让办的,说要‘公开透明’。”
“公开透明也不是这么个弄法!”杨廷和转向张伟,声音都带着颤音,“陛下若再纵容下去,老臣……老臣就辞官归里!”
张伟见杨廷和动了真格,也收敛了笑容。他知道,这些地方官的“神操作”里,确实有些跑偏了——比如赵文博的红黑牌,己经开始有人钻空子,给仇家挂黑牌泄愤;还有个知县更离谱,听说云州发米粮,竟把赈灾粮挪出来当“互动奖品”,被巡按御史参了一本。
“杨爱卿别气,”张伟叹了口气,“是朕没说清楚。整活归整活,规矩不能破。这样吧,咱们定个章程,告诉地方官啥能搞,啥不能搞。”
杨廷和狐疑地看着他:“陛下想怎么定?”
张伟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整活三原则”:
一、不能耽误正事(审案子、收赋税、赈灾济贫优先);
二、不能花国库的钱(奖品得用贪官赃款,不准挪公款);
三、不能伤朝廷体面(不准往官服上画花、不准让官员学狗叫之类的)。
写完又想了想,加了条“创新失败要罚”:“比如把事情搞砸了,罚抄《论语》一百遍——这个杨爱卿肯定没意见。”
杨廷和看着这几条,脸色稍缓。虽然“整活”两个字听着还是别扭,但这原则总算守住了底线。他哼了一声:“陛下说话算数?到时候可别又护着那些胡闹的官员。”
“算数!”张伟拍着胸脯,“谁违规,谁挨罚,绝不姑息。”
西
《整活三原则》的旨意下发后,地方上的风气果然变了。
云州的刘安把“揭发有奖”规范化,专门设了个“百姓说事房”,每天派两个老成的吏员坐班,记录百姓的举报,查证后再发奖,还规定“每人每月最多领一次奖”,防止有人钻空子。张铁嘴的说书也加了新规矩,新段子必须先经府衙审核,不准瞎编抹黑好人。
保定府的冯志远把“贪官图画”改成了“案情公告栏”,虽然还是画图,但旁边附上了官府的审案记录,注明“图为示意,详情见卷宗”,既保留了首观的优点,又添了几分严肃。
应天府的赵文博给红黑牌加了“审核机制”——百姓挂红黑牌得写理由,由乡老和士绅组成“评议团”复核,诬告的要打五十大板,这下钻空子的人少了,红黑牌反倒成了真能反映官声的“晴雨表”。
最有意思的是苏州府。知府李修文原想搞“灯谜会”,看了《整活三原则》后,改成了“农事问答”——把新引进的稻种特性、防虫的法子编成谜语,百姓猜对了给稻种,既推广了农技,又应了“互动”的要求,被张伟在奏折上批了个“优秀案例,全国推广”。
这些变化传到京城,杨廷和虽然还是看不顺眼“百姓说事房”“农事问答”这些新鲜词,但见地方官没再闹出离谱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次他路过天桥,听见说书先生在讲云州案的“正规版”,说刘安如何设“说事房”、如何查赃款,竟站着听了半个时辰,临走时还让随从赏了那先生二两银子。
张伟对这结果很满意。他觉得,这些地方官的“魔性解读”虽然荒唐,却歪打正着摸到了点门道——百姓不喜欢听官话套话,就爱听实在的、有趣的;官员做事太死板不行,太离谱也不行,得在规矩和灵活之间找个平衡。
这天,他正在看李修文送来的“农事问答集锦”,里面有个谜语:“身子细又长,脱衣晒太阳,开花金灿灿,结籽像棍棒——打一作物”,谜底是“玉米”。张伟笑着对李得福说:“这李修文有点东西,把推广新作物搞得这么有意思,比户部发十道公文都管用。”
李得福凑过来看:“陛下,那下次早朝,要不要也让大臣们猜谜语?比如‘身穿红袍,头戴花翎,站在殿上,专挑人错’——打一官职。”
张伟想了想,拍手道:“好主意!谜底是御史吧?回头让杨阁老也猜猜,看他能不能猜中。”
远处的内阁值房里,正在批奏折的杨廷和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拿起一份关于苏州府“农事问答”的奏折,看着上面的谜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知道,陛下肯定又在琢磨什么新花样了。
而千里之外的云州,“百姓说事房”里挤满了人。一个老汉正对着吏员说:“我要举报王村的里正,他把朝廷发的救济棉絮换成了旧棉花……”吏员认真地记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为民办事”的匾额上,亮得晃眼。
刘安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或许陛下说的“现代管理”,也不全是胡闹。至少现在,百姓愿意跟官府说心里话了,这就比什么都强。他转身回房,准备写份新的“整活报告”,标题就叫《论百姓参与度与政务效率的正相关关系》——管他杨阁老看不看得懂,先写了再说。
毕竟,这大明朝的官,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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