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瀑布的轰鸣。梁文远和苏雨晴并排躺在冰冷的石面上，如同两尊失去生息的石像。一个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一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张浩瘫坐在两人旁边，眼神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个没醒，另一个看着更悬了……”
表舅靠着岩壁，旱烟早己熄灭，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那根烟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睛扫过昏迷的两人，又望向水幕之外逐渐暗淡的天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这颗饱经风霜的心脏。
他活了六十多年，经历过无数艰难困苦，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妖邪，同伴生死未卜，而他这个曾经以为一把柴刀就能劈开所有麻烦的老骨头，此刻却连敌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内愈发昏暗潮湿。
梁文远的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梁子！”张浩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扑到梁文远身边，“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梁文远缓缓睁开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他感觉身体依旧虚弱，胸口闷痛，但那种生命本源被吞噬的冰冷空虚感消失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张浩按住。
“别动！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张浩连忙道，“是苏医生！苏医生她用那个什么本源，把你身体里那鬼东西给净化了！可她……可她自己也……”
梁文远心中一紧，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苏雨晴。当她看到苏雨晴那毫无血色的脸和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记得昏迷前感受到的那股温暖磅礴、如同太阳般驱散阴寒的能量，也记得那能量最后如同烛火般摇曳欲灭的脆弱……
是她！是她不惜耗尽本源救了自己！
一股混合着感激、愧疚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涌上心头，梁文远眼眶瞬间红了。
“苏医生……她……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表舅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情况很不好。气息弱得都快没了，喂水都喂不进去……怕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梁文远如遭雷击，浑身冰凉。不！不能这样！苏雨晴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样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猛地抓住表舅的胳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表舅！您见识多！有没有办法？有没有什么土方子偏方？只要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表舅看着梁文远通红的眼睛和那不顾一切的恳求，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确实知道一些老一辈传下来的、近乎巫术的救命法子，但那些法子大多凶险异常，成功率极低，而且往往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张浩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道：“表舅！您快想想办法啊！苏医生是好人啊！她不能死啊！”
表舅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洞外。天色己经彻底黑透，只有瀑布的水幕反射着微弱的粼光。他脸上的皱纹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深刻。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表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叫做‘古法招魂续命’。”
“招魂续命？”梁文远和张浩都是一愣。
“不是招孤魂野鬼！”表舅解释道，“苏姑娘现在是元气耗尽，魂魄不稳，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离体。这个法子，就是用至亲之血或者至诚之念为引，辅以特殊的安魂香料和仪式，强行将她的魂魄稳固在体内，吊住最后一口生机，争取恢复的时间。”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梁文远：“但这法子极其凶险！首先，需要一处阴阳交汇、地气相对平和的地方，这水帘洞勉强符合。其次，需要一种叫做‘定魂香’的特殊香料，这玩意儿我年轻时偶然得了小半截，一首当宝贝藏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最关键的是……”
表舅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施术者需要以自身精血为媒，心神沉入仪式，引导地气和香料之力滋养伤者魂魄。这个过程凶险万分，施术者自身魂魄也会受到牵引，一个不慎，就可能被一起拖走，或者遭到地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他死死盯着梁文远：“你重伤未愈，阳气亏损，魂魄本就不稳，由你来施术，成功率不足一成！而且就算成功了，你恐怕……也活不长了。你确定要试？”
洞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像是在为这艰难的选择敲打着倒计时。
张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看看气息奄奄的苏雨晴，又看看脸色惨白但眼神决绝的梁文远，心里堵得难受。
梁文远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看着苏雨晴安静而苍白的侧脸，脑海中闪过她一次次冷静分析、一次次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身影，闪过她最后将本源渡入自己体内时那决然的眼神。
他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现在，该他还了。
“我试！”梁文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告诉我该怎么做！”
表舅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貌刻进心里。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是条汉子！浩子，帮我准备东西！清水、干净的布、还有我那藏在炕席底下那个小木盒，快！”
张浩不敢怠慢，连滚爬爬地去准备。
表舅则开始用柴刀在地上刻画着复杂的符文，形成一个简陋的法阵，将苏雨晴安置在法阵中央。
很快，张浩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污垢的木盒跑了回来。表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小截颜色暗沉、干枯扭曲的香枝，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药草和檀香的陈旧气味。
“希望这老伙计……还能用。”表舅喃喃自语，将那截“定魂香”插在苏雨晴头顶前方的地面上。
一切准备就绪。
表舅看向梁文远，最后一次确认：“小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梁文远摇了摇头，挣扎着跪坐到法阵边缘，正对着苏雨晴。他咬破自己的食指，挤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法阵的启动符文上。
“开始吧。”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按照表舅之前传授的方法，尝试着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地气和苏雨晴微弱的魂魄波动。
表舅见状，也不再犹豫，用火折子点燃了那截“定魂香”。
一缕极其清淡、带着安抚力量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昏暗的洞穴中盘旋，缓缓笼罩住苏雨晴的身体。
仪式，开始了。
梁文远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脱离了下身体，进入了一个混沌而冰冷的世界。他“看”到苏雨晴那如同萤火般微弱、即将熄灭的魂光，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飘向无尽的黑暗。
他拼命地集中意念，用自己的精血为引，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抛下一根细小的绳索，试图缠住那点萤火，将其拉回。
冰冷！刺骨的冰冷顺着那无形的联系反馈回来，侵蚀着他的意识。那是来自死亡世界的寒意，是魂魄离体时带走的最后温度。
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穿刺他的灵魂，那是地气涌入时带来的冲击，也是维持仪式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的身体在现实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但他跪坐的身形却没有丝毫移动，全部的心神都系于那一点微弱的魂光之上。
张浩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表舅则紧握着拳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柱燃烧得异常缓慢的定魂香，以及梁文远越来越苍白的脸。
香，一点点燃烧。
梁文远的生机，也仿佛随着那缕青烟，在一点点流逝。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身体的冰冷和剧痛逐渐远去，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困倦席卷而来。
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他“看”到，自己那根细小的意念绳索，终于牢牢地缠住了苏雨晴那点微弱的魂光！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回一拉！
嗡！
法阵猛地亮起一道微光！那柱定魂香瞬间燃尽！
现实中，梁文远身体一僵，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躺在法阵中央的苏雨晴，长长的睫毛却微微颤动了一下，原本微弱到极致的呼吸，似乎……变得有力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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