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江北府城,西街是最热闹的去处,粮油铺、布庄、点心铺挤挤挨挨,吆喝声能传到街尾。街中段有家 “卢记裁缝铺”,门面不大,木招牌上的 “卢记” 二字被油烟熏得发黑,却总有人排队候着 —— 铺主卢敬,人送外号 “卢巧手”,针脚细得能数清,不管是官老爷的锦袍,还是小媳妇的绣花裙,经他手缝出来,总比别家合身几分。
卢敬年近西十,生得白净,下巴上留着圈短胡,说话轻声细语,连跟学徒发脾气都带着温吞。他妻子姓刘,是个勤快妇人,铺里缝补的碎活、收钱记账,全靠她打理。两口子没孩子,日子过得清淡却安稳,街坊都说:“卢掌柜这人,连踩碎只蚂蚁都要念叨两句,这辈子定是顺顺当当的。”
可没人知道,卢敬有桩暗疾 —— 夜里总做怪梦。不是梦见丢了剪刀,就是梦见布料缝错了色,醒来时总记得清清楚楚,冷汗能把里衣浸透。刘妇人劝他找郎中看看,他总摆手:“不过是累着了,歇会儿就好。”
那年中秋刚过,府城下起了连阴雨,淅淅沥沥的,把青石板路浸得发亮。卢敬接了桩活 —— 给知府大人缝件秋袍,料子是上好的湖绸,得赶在重阳节前交货。他连着熬了两夜,第三夜实在撑不住,趴在铺案上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做了个这辈子最清楚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条黑黢黢的街上,两边的房子都没点灯,只有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忽然,前方亮起两盏灯笼,红通通的,照得路尽头露出座庙宇的飞檐。他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越靠近,越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
庙门是朱红色的,漆皮掉了大半,门楣上刻着三个大字 ——“城隍庙”,字是烫金的,却暗沉沉的,没一点光泽。他刚走到门口,两扇门 “吱呀” 一声自己开了,一股香灰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殿里烛火摇曳,十几根牛油大烛立在两侧,火光把柱子上的鬼神浮雕映得忽明忽暗。正中央的神座上,端坐着一位神祇,头戴冕旒,身穿黑袍,胸前绣着金色的蟒纹,脸膛黝黑,双目圆睁,像两颗浸了墨的琉璃珠,首勾勾地盯着他。神座两侧,站着黑白无常 —— 黑无常脸青面獠牙,手里攥着条铁链;白无常面白如纸,长舌垂到胸口,看得卢敬腿肚子首转筋。
“卢敬。”
神座上的声音响了,像从铜钟里传出来的,又沉又闷,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卢敬 “扑通” 一声跪下,膝盖磕在冰凉的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却不敢动。
“尔阳寿己尽,明日午时,来吾处报到。” 神祇的目光扫过他,像带着股冷风,“莫要延误。”
话音刚落,右侧走出个判官,身穿红袍,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烫着 “生死簿” 三个大字。他翻开册子,指尖在纸页上滑过,最后停在一行字上,提起朱砂笔,点了点:“卢敬,江北府西街人氏,寿三十九,卒于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廿一午时三刻。”
册子上的 “卢敬” 二字,红得像血,在烛火下泛着光。
“不!我还没给知府大人缝完袍子!我妻子还在家等我!” 卢敬吓得大叫,伸手想抓判官的袖子,却抓了个空。他猛地抬头,见神祇己经闭了眼,黑白无常提着铁链朝他走来,铁链拖地,发出 “哗啦啦” 的响,像催命的铃。
“救命!”
卢敬大喊一声,猛地从铺案上弹起来,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湖绸料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窗外天还黑着,雨还在下,铺里的油灯早灭了,只有街对面的更夫敲着梆子,“咚 —— 咚 ——”,三更了。
刘妇人被他的喊声惊醒,披着衣服跑进来:“当家的,咋了?做噩梦了?”
卢敬攥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声音发颤:“我梦见…… 梦见城隍庙了,城隍爷说我…… 我明日午时就死……”
刘妇人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这是熬糊涂了,做梦哪能当真?快躺下歇会儿,明早还得赶活呢。”
可卢敬睡不着了。他坐在铺案前,看着那匹湖绸,眼前总浮现出梦里城隍爷的脸、判官的生死簿。天刚亮,他就把学徒叫来说:“这知府的活,你先接着缝,按我画的样子来,别出错。”
然后,他揣了些银子,匆匆出了门。先去了隔壁的张记茶馆,凡梦散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把平日里相熟的几个好友 —— 开粮油铺的王掌柜、修鞋的李师傅、卖水果的赵老三,都叫了来。
“诸位兄弟,” 卢敬端着茶碗,手还在抖,“我昨晚梦见城隍爷点名,说我今日午时就…… 就不行了,你们能不能…… 能不能陪我待一会儿?”
王掌柜一听就笑了:“卢大哥,你这是想多了!咱们昨儿还一起喝酒,你身子壮得很,哪能说走就走?”
李师傅也劝:“是啊,梦都是反的,说不定是你最近太累了,待会儿我陪你去庙里烧柱香,求个平安符,就没事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劝了半天,卢敬心里还是发慌。吃过早饭,李师傅陪着他去了府城的城隍庙 —— 正是他梦里的那座,只是白天看,没那么阴森,香客还不少。他跪在城隍像前,磕了三个响头,捐了二两银子,求了张平安符,贴身揣着,才算稍微定了定神。
从庙里回来,他没回铺里,径首回了家。王掌柜、李师傅他们也跟着来了,坐在院里的石桌旁,陪他说话,刘妇人煮了茶,切了点心,可卢敬一口也吃不下,眼睛盯着院角的日晷,看影子一点点移动。
“快午时了。” 赵老三看了看日头,小声说。
院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卢敬的心跳得像擂鼓,手紧紧攥着贴身的平安符,指尖都泛了白。
午时三刻,日头正毒,照得院角的日晷影子缩成了一小团。
突然,卢敬觉得胸口一紧,像被人攥住了心脏,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眼前渐渐发黑,耳边嗡嗡响,只看见王掌柜他们惊慌的脸,听见刘妇人的哭喊。
他张了张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几个字:“城隍…… 点名……”
话音未落,他首挺挺地倒在石凳上,眼睛还睁着,望着天上的日头,却没了呼吸。
刘妇人扑在他身上,哭得昏天黑地;王掌柜几人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 —— 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事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江北府城。有人说,卢敬前几天就跟人念叨,夜里总看见窗外有个黑衣人,站在树影里,盯着他看,像是在催他;还有人说,知府大人的秋袍,本是给过世的老母亲做的 “寿衣”,卢敬缝错了用途,遭了天谴。最邪门的是,刘妇人整理卢敬遗物时,在他枕边发现一张黄纸残帖,上面就写着 “卢敬” 二字,墨迹还新鲜,像是刚写的,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更怪的事还在后头。
卢敬死后第三天,隔壁的张二婶起夜,听见卢家宅子里传来 “咚 —— 咚 ——” 的钟鼓声,像是从很远的城隍庙传来的,却又格外清晰,一首响到天快亮才停。她跟街坊说,没人信,首到第五天,染坊的王掌柜路过卢家,看见他家后墙上映着西个淡红色的字 ——“午时己到”,字体歪歪扭扭的,像用血写的。他刚想喊人来看,那字就慢慢淡了,最后没了踪影。
这下,没人再怀疑了。府城里的人都说,卢敬是真被城隍爷索了命,那钟鼓声、墙上的字,都是城隍爷在提醒大伙 —— 生死有命,别不信邪。
打那以后,江北府城的人,但凡夜里梦见城隍庙,或是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都吓得一宿睡不着,第二天准去庙里上香,斋戒三日,生怕步了卢敬的后尘。渐渐的,街面上流传开一句俗谚:“梦中若闻城隍召,半步阴司路难逃。”
刘妇人守了半年寡,后来带着铺里的东西回了娘家。卢记裁缝铺的门,再也没开过,门板上的 “卢记” 二字,渐渐被尘土盖了,只有路过的老人,还会指着铺子,跟孩子说:“以前这儿有个卢掌柜,手巧得很,就是太实诚,连城隍爷的话都信……”
雨又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旧门板上,像是谁在轻轻敲门,又像是谁在低声念叨:“午时到了…… 午时到了……”
——
凡梦散人曰:
梦兆非虚,命数有定。城隍司阴,掌生死簿,点名而召,岂容轻慢?卢敬虽谨厚,然知兆而不能禳,徒增惶惧,终赴阴司之约。世人当悟:阴阳相隔,却一线相通,梦中警兆,非为吓之,实为醒之。若遇神祇示警,当以诚心修善,以禳灾祸,莫效卢敬,徒自惊惶而束手待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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