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染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阳光穿透玻璃，空气里的微尘上下浮动，清晰可见。
一切都熟悉得不真实。
她一回头，就看见傅北弦脱掉了那身扎眼的保安制服。
他换上常穿的灰色T恤，正挽着袖子走向厨房，动作熟练地拉开了冰箱门。
“你想喝什么？果汁还是酸奶？”
他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是那种独属于居家生活、再自然不过的温和。
姜染没有回答。
她站在原地，视线穿过短短的距离，定格在他忙碌的背影上。
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几小时前，这个男人还在用“三十亿”威胁她的家人。
而现在，他己经无缝切换回那个会问她“喝果汁还是酸奶”的家庭煮夫。
这种割裂感，让她的神经都绷紧了。
傅北弦没听到回应，从厨房里探出头。
他看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先是一愣。
随即脸上挤出一个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笑。
“那我给你热杯牛奶，暖胃。”
说完，他又缩了回去。
厨房里很快传来微波炉低沉的“嗡嗡”运转声。
姜染拖着步子，在沙发边坐下。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着沙发套上洗得有些褪色的纹理。
这个家，处处都是他的印记。
玄关那个手作的木质钥匙挂钩。
阳台上那些被他侍弄得生机勃勃的绿植。
书架上，那本她翻了无数遍的《建筑诗学》旁边，摆着一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家常菜谱大全》。
这些细节，曾经是她生活的暖色。
现在，却成了戳穿那个巨大谎言的，一个个冰冷的物证。
“给。”
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被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傅北弦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靠得太近，身体的姿态透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探寻。
“染染。”
他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我知道，你现在还很生气，也还没原谅我。”
“我不求你一下子就接受，我……”
“今天晚上，你睡哪儿？”
姜染毫无征兆地打断他，问出一个实际到尖锐的问题。
傅北弦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堵死在喉咙里。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客厅里的空气，也跟着死寂下来。
她回来了。
但，他们之间，回不去了。
那张他们分享了无数个夜晚的床，她还会允许他靠近吗？
这个问题，远比在咖啡厅面对那群黑衣保镖时，更让他心慌意乱。
他死死盯着姜染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线索。
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像一个冷漠的法官，在等候被告人最后的陈词。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
傅北弦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三个字。
“我……睡沙发。”
说完这三个字，他整个人的肩膀都垮了下来，微微垂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那是一种彻底放弃抵抗，任由处置的姿态。
姜染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点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冷硬，又开始出现裂痕。
这个男人。
这个能让整个京圈都为之震动的傅先生。
此刻，竟因为一张床的归属权，紧张到连头都不敢抬。
她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用温热的液体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酸涩。
“嗯。”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单音节。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一个字，却让傅北弦那颗悬在万丈深渊上的心，奇迹般地落了地。
睡沙发。
这个宣判意味着，他可以留下来。
他不用再回到那个空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冰冷豪宅。
这个认知，让他眼底瞬间迸发出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猛地抬头看向姜染，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怕说错话，惹她不快。
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用力的点头。
还有一个，傻气又灿烂的笑。
“好！”
晚上。
姜染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一眼就看到傅北弦己经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是她之前打折时买的那床，上面印满了幼稚的小熊图案。
身价千亿的男人，正抱着那床小熊被子，认真地，在那个宽度不足一米的狭小沙发上，铺着自己的“床铺”。
他的动作很笨拙，显然从没干过这种活。
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那个小沙发上怎么看，怎么滑稽，怎么委屈。
姜染的心口，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
“柜子里有枕头。”
她丢下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哦！好！”
傅北弦立刻像得了圣旨，动作飞快地跑去柜子，拿了一个同样印着小熊的枕头。
他把枕头放好，然后极其小心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那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只能极度委屈地蜷缩着。
他盖好被子，只露出一颗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一只被主人赶出窝，却又不敢抱怨的大型犬。
“晚安。”
他小声说。
姜染没理他。
“砰”的一声，她甩上了卧室的门。
门关上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房间里，还弥漫着他沐浴后清爽的气息。
床上那个属于他的枕头，似乎也还带着他的温度。
姜染在床上躺下，翻来覆去。
怎么也睡不着。
她能清晰听见，客厅里，那个男人因为不适应而辗转反侧的细微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悄悄地，拧开卧室的门，从门缝里探出头去。
客厅里，月光如水。
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
他好像睡着了。
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姜染的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她准备缩回头的时候。
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动了动，似乎在梦里都极不安稳。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梦话。
声音很轻，很模糊。
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姜染的耳朵。
他说。
“染染……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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