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一场私人当代艺术展的开幕酒会。
与傅清言那种充斥着古典主义严谨和偏执的工作室不同，这里的展品光怪陆离，概念先行。扭曲的金属雕塑、色彩冲击强烈的抽象画、甚至还有一段循环播放着模糊影像的视频装置。空气里弥漫着创意与金钱混合的、略显浮躁的气息。
林薇薇依旧是陪客。顾夜宸对这里的艺术本身兴趣不大，但主办方是顾氏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他需要露面应酬。他很快被人围住，谈笑风生。
林薇薇乐得清静，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假装欣赏面前一幅用废弃零件拼凑成的巨大壁画。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苏晚晴即将归来”的消息像一片沉重的阴云，连日来笼罩在她心头，让她坐立难安。每一次电话响起，她都担心是顾夜宸下达“最后通牒”；每一次见到傅清言，他那种愈发明显的、等待“真神归位”的审视目光都让她如芒在背。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留意招聘信息，思考着如果突然被扫地出门，自己能做什么。那种悬而未决的等待，几乎要将她逼疯。
正当她对着那堆冰冷的金属零件出神时，一个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带起的气流。
“这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好看的？”
林薇薇吓了一跳，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侧退一步，手中的香槟差点洒出来。
她抬眼，撞进一双含笑的、带着几分野性和玩味的深邃眼眸里。
是萧驰。
他今天没穿赛车服，而是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比起周围那些一丝不苟的绅士，他显得随性不羁，却又自带一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轻轻晃动。
“萧……先生？”林薇薇有些意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每次见到他，似乎总伴随着意外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心悸。
萧驰勾了勾唇角，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幅壁画上，而是饶有兴致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那眼神不像傅清言那种冰冷的审视，也不像顾夜宸那种占有性的评估，更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新发现。
“林小姐，”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老朋友，“看来我们挺有缘。”
林薇薇勉强笑了笑，下意识地想保持距离：“萧先生也对当代艺术感兴趣？”
“兴趣谈不上，”萧驰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展厅里那些光怪陆离的作品，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噪音太大，容易吵得头疼。不如听引擎声纯粹。”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像是无意间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前几天听说个有趣的事儿。”
林薇薇心头莫名一紧，看着他。
“听说王家的宝贝女儿，花了大价钱买了块‘祖传古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在个小预展上，差点被人当场戳穿是个西贝货？”他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林薇薇，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薇薇的指尖瞬间冰凉。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那天听到她低语的人极少……
她强装镇定，垂下眼睫，声音尽量平稳：“是么？我不太清楚……可能是谣传吧。”
“谣传？”萧驰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带着小钩子，挠得人心慌意乱。他向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我听到的版本可是……有位眼光毒辣的美人，只远远瞥了一眼，就断定了那沁色浮夸，是现代做旧。”
“噗通——噗通——”
林薇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顶，又迅速退去。他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连她说了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几乎屏住的呼吸，萧驰眼中的玩味更深了。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些许，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却又奇异地掺杂着一丝鼓励的精准：
“看来……”
“某只被关在华笼里的金丝雀……”
“终于开始试着……”
“用她自己的喙，啄笼子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磁性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林薇薇紧绷的神经上。
金丝雀……啄笼子……
他竟用如此精准又刻薄的比喻，道破了她此刻所有的挣扎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
林薇薇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被看穿所有的慌乱无措。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和威胁并没有到来。
萧驰看着她这副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有意思。”他首起身，恢复了些许距离，目光却依旧牢牢锁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值得持续观察的实验对象，“比之前那副死气沉沉、只知道模仿别人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他是第一个。
第一个没有因为她“不像”而恼怒或失望的人。 第一个没有因为她“出错”而轻视或指责的人。 甚至……他是第一个，明确表示她“现在这样”更有意思的人。
这种反应完全出乎林薇薇的预料，让她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驰将她所有的震惊和茫然尽收眼底，似乎心情大好。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她示意了一下，眼神深邃难辨：
“继续啄吧，小雀儿。”
“让我看看，你这看似不起眼的喙，到底能有多锋利。”
“说不定……真能啄出一条路来呢？”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即兴的恶作剧，带着那身玩世不恭的气场，转身融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留下林薇薇一个人，僵立在光怪陆离的艺术品中间，手里冰凉的酒杯几乎握不住。
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几句石破天惊的话。
金丝雀……啄笼子……有意思……继续啄……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玩味和不确定，算不上是鼓励，更绝非善意。
但奇怪的是，在那片即将被“苏晚晴归来”的阴影彻底吞噬的绝望里，这来自“敌人”阵营的、带着毒刺的几句话，竟像是一缕微弱却顽强的风，吹得她心中那簇几乎要熄灭的反抗火苗，轻轻地、摇曳地……
又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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