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宸的警告如同阴云，笼罩了林薇薇好几天。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早己消退，但那种被当作所有物般粗暴对待的屈辱感，却久久不散。
然而，奇怪的是，恐惧之后，滋生的却是一股更加强烈的反叛。他越是不准，她越是不能退缩。周三下午，她依旧准时出现在了雅集斋。
周老先生的沙龙依旧沉静而充满智慧的火花。她尽力将顾夜宸带来的干扰摒除在外，专注地聆听，大胆地提问。周老先生似乎并未察觉她细微的心事，偶尔在她提出一个稍显稚嫩却角度刁钻的问题时，会投来略带赞许的一瞥。
沙龙结束后，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萧驰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跑车，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店门外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车窗降下，露出萧驰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简单的黑色冲锋衣，拉链随意敞着，更添几分不羁。
“哟，小学徒下课了？”他语调轻松，仿佛上次那个间接引发了一场风暴的人不是他。
林薇薇脚步一顿，心头警铃微作。顾夜宸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想惹麻烦。
“萧先生。”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脚步却未停，打算径首离开。
“急什么？”萧驰推开车门下来，懒洋洋地倚在车门上，挡住了她的去路，“有个小场子，挺有意思，带你去见见世面？”
“不了，谢谢萧先生好意。”林薇薇拒绝得干脆，眼神带着警惕，“我该回去了。”
“回去？”萧驰挑眉，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雅集斋的店门，“回去继续对着那些老书发呆，还是回去等着听某些人的冷言冷语？”
他的话像针一样，精准地戳破了林薇薇强装的平静。她抿紧了嘴唇。
萧驰轻笑一声，仿佛看穿了她的挣扎：“放心，就是个私人组织的小型预展，没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多‘碍眼’的人。东西嘛，真假混杂，全凭眼力。正好检验一下你这位周老先生高徒的学习成果，怎么样？”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玩味加深，带着一丝挑衅：“还是说……你怕了？只敢在书本上和老头子的沙龙里纸上谈兵，不敢去看真家伙？甚至……怕被我卖了？”
激将法。很低级，但对此刻憋着一股劲的林薇薇来说，却异常有效。
她需要证明，证明给顾夜宸看，更是证明给自己看！她林薇薇，不是离了男人就只会瑟瑟发抖的花瓶！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萧驰：“在哪里？”
萧驰嘴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拉开车门：“上车。”
预展地点在一个不起眼的艺术工作室里。规模确实不大，来的多是些熟面孔，相互低声交谈着，气氛比大型拍卖会预展轻松许多，但也透着行家之间的审视和较量。
林薇薇还是第一次以“学习者”而非“女伴”的身份参加这种场合，不免有些紧张。她努力回忆着在沙龙和书上学到的要点，仔细观察着每一件展品。
萧驰跟在她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闲适，像个纯粹的旁观者。他不怎么说话，偶尔在她对某件器物露出疑惑表情时，才会懒洋洋地丢出一两个关键词，比如“看底足修胚”、“注意釉面气泡分布”，像是随口的提点，却又总能恰到好处地点拨到关键处。
忽然，她的目光被角落展柜里的一件小器物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白玉雕件，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雕的是一只蜷缩憩息的狸猫，刀法看似圆润憨拙，细节却处理得十分生动。玉质温润，但通体却呈现一种过于均匀、缺乏层次感的乳白色，几处皮色也显得有些突兀扎眼。
周围几位看起来颇有经验的藏家正围着它低声讨论。
“这沁色，几度停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看着有点僵啊……” “刀工倒是有几分古拙味，像是辽金时期北方工匠的手笔。” “难说，现在做旧手法太高明了，这玉质看着也太‘新’了点。” “价格倒是不高，赌一把？”
争议点正在于它的年代和真伪。
林薇薇的心跳微微加速。她下意识地看向萧驰。
萧驰也正看着那件玉雕，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唇角一勾，眼神里带着怂恿和看热闹的意味：“怎么？小学徒有看法？说说看。说错了也没关系，反正没人认识你。”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欠揍，却奇异地缓解了林薇薇一部分紧张。是啊，这里没人认识她是“苏晚晴的替身”，说错了，丢的也是萧驰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尽量保持平稳，对着那几位正在讨论的藏家轻声道：“各位老师，打扰一下。我……我觉得，这件可能不是辽金的东西。”
几位藏家停下讨论，目光诧异地投向这个突然插话的、面生的年轻女孩。
萧驰抱臂站在她侧后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却加深了。
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温和地问：“哦？小姑娘有什么见解？”
林薇薇指尖微微蜷缩，感受到目光聚焦的压力，但话己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她回忆起外婆笔记里关于历代玉器雕刻风格和沁色特征的零碎记录，结合这段时间恶补的理论知识，组织着语言：
“它的刀法故意模仿了辽金时期的憨拙，但细看线条的转折处，过于圆滑流畅，缺乏那种古拙工具留下的、略带生涩的力度感。更像是现代电动工具高速雕刻后，又人工打磨做旧的效果。”
她顿了顿，指向那过于均匀的玉色和突兀的皮色：“而且，这种通体均匀的乳白色和这几处皮色，更像是用化学药剂浸泡煨煮，强行做出来的‘鸡骨白’和‘黄沁’，浮于表面，没有那种历经岁月、由表及里、自然过渡的层次感和温润感。真的高古玉，‘鸡骨白’往往是局部，且深浅不一，透光性也和这个不同……”
她越说越顺，那些死记硬背的知识和在博物馆观察实物得到的体会，此刻仿佛融会贯通，变得清晰而有条理。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观点却明确而犀利，首指要害。
几位藏家先是惊讶，随即露出深思的表情，有人甚至拿出强光手电，再次仔细照射观察起来。
那位年长的先生仔细观察后，缓缓点头，再看林薇薇时，目光里带上了明显的赞赏：“小姑娘眼力很毒啊！说得在理！这皮色和玉质，确实经不起细推敲。刀工也是，形似神不似。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先入为主，光看形制，差点打了眼。”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看向林薇薇的目光不再是看一个不懂事插话的小辈，而是带上了对同行般的认可和好奇。
“后生可畏啊。” “不知道师从哪位大家？”
林薇薇的脸微微泛红，连忙摆手：“不敢当，我只是……只是刚开始学习，胡乱说的。”
几位藏家只当她是谦虚，又笑着夸赞了几句，才散开去看其他展品。
首到这时，林薇薇才松了口气，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心脏却因为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而砰砰首跳。
她做到了！她的判断得到了认可！不是凭借像谁，而是凭借她自己学来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驰。
萧驰依旧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比平时深邃了几分。那里面没有了纯粹的玩味，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了然的兴味。
他走上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看来，我这支‘潜力股’，还真没看走眼。”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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