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复印机事件后，部门里的气氛对林薇薇来说更加微妙。Emily和Lisa几人虽不再明目张胆地指使她干杂活，但那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冷漠和忽视。她们仿佛当她不存在，重要的讨论不会叫她，有趣的话题会自动绕过她，将她彻底边缘化。
林薇薇依旧沉默。她将所有委屈和不甘都压在心里，转化为更强大的动力。她更加努力地完成那些分派给她的、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然后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如饥似渴地学习。她反复研读部门过往的成功案例和鉴定报告，下班后依旧泡在图书馆和博物馆，将理论知识与实物观察结合。她甚至自费报名参加了一个线上的高级瓷器鉴定课程。
她知道，语言在偏见面前是苍白的，唯有实力，才是打破坚冰的唯一武器。
机会，在一个周一的部门内部例会上，悄然降临。
这次会议主要是讨论一批即将上拍的明清瓷器，其中大部分的真伪和年代都比较明确，讨论重点在于估价和市场定位。会议气氛相对轻松。
首到，轮到一件清雍正时期的粉彩过枝芙蓉花纹盘。
这件盘子品相极佳，画工精细，色彩娇艳，底款清晰。几位资深的鉴定师，包括Emily在内，都倾向于认定其为雍正本朝精品，并给出了一个相当高昂的初步估价。
“胎釉细腻，画工也是典型的雍正风格，布局疏朗，色彩柔和雅致，过枝画法流畅自然，没什么问题。”一位老资格的王老师傅推了推老花镜，下了结论。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沈总监也微微颔首，似乎认可这个判断。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坐在角落做会议记录的林薇薇，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件盘子……看起来完美，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投影仪打出的高清图片，大脑飞速运转，将她这段时间啃下的所有关于雍正粉彩的知识点——胎质特征、釉面光泽、彩料配方、绘画笔触、时代气息——与眼前的盘子进行飞速比对。
太完美了。 完美得……有些刻意。
雍正粉彩以典雅秀润著称，彩料通常带有一种独特的、柔软的质感，色彩过渡自然，有一种内敛的光泽。而眼前这只盘子，色彩虽然娇艳，却略显“鲜亮”，尤其是那抹芙蓉花的粉红色，过于均匀，缺乏那种深浅自然的微妙过渡。
而且，那过枝的线条，流畅之余，似乎少了一丝雍正时期特有的、带着些许拙朴趣味的笔意，反而过于工整平滑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这会不会是一件民国时期的高仿？甚至是近年新仿的精品？
民国和现代的高仿瓷器，往往能仿其形，甚至仿其神，但在彩料、胎釉的细微处，以及那股子“时代气息”上，总会露出难以完全掩饰的马脚。
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她知道，如果她判断错误，在这种场合质疑资深前辈，将会成为更大的笑话，可能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但如果她对了……就能避免公司可能遭受的巨大声誉和经济损失。
眼看沈总监就要拍板定论。
“总监……”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这个角落。
Emily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Lisa更是首接撇了撇嘴，仿佛在说“她又想干什么”。
沈总监看向她，语气平和：“小林，有什么事？”
林薇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指着那只粉彩盘的高清局部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专业：
“总监，各位老师，关于这件粉彩过枝芙蓉盘，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可能不太成熟，想请大家指正。”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细微的嗤笑。
林薇薇没有理会，她点动鼠标，将图片放大到极致，聚焦在那朵芙蓉花的粉色彩料上。
“雍正粉彩的彩料，尤其是这种粉红色，因其配方和烧造工艺的限制，通常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软糯的质感，色彩过渡非常细腻自然，能看到细微的色阶变化，光泽也是温润内敛的。”
她又调出几张嘉德资料库里公认的雍正粉彩真品图片进行对比。
“大家看，真品的粉彩，色彩是有‘呼吸感’的。而这件，”她的鼠标光标落回争议盘子的粉彩上，“它的粉色过于均匀、饱和，颜色‘浮’在釉面上，缺乏那种柔软的过渡和层次感，光泽也显得有点‘贼亮’。”
接着，她将图片切换到盘子的底足特写。
“还有底足的露胎处。雍正官窑瓷胎淘洗精细，胎质坚硬细腻，糯白中微微泛青。这件胎质看起来也很细，但糯感不足，似乎更‘硬’一些，颜色也偏白了一点。当然，这一点需要上手才能更准确判断。”
最后，她看向那流畅的过枝线条。
“最重要的，是‘气’。雍正瓷器的画意，于工整中带着一种天然的雅趣和些许拙朴的笔意，这是后世仿品很难完全模仿的神韵。这件盘子的画工，线条太流畅太工整了，反而失掉了那份自然天成的韵味，显得……有点‘匠气’。”
她一番话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几位原本笃定的老鉴定师都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凑近屏幕仔细观察。 Emily的脸色变了几变。
林薇薇提出的这些点，都非常细微，非极度熟悉雍正瓷器特征且观察力极其敏锐之人，根本无从察觉。但一旦被点破，再结合真品图片对比，那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似乎真的隐约存在！
“荒谬！”Lisa忍不住出声反驳，试图维护Emily和几位老师的权威，“就凭这些虚无缥缈的感觉？颜色亮一点，线条流畅一点，就能断定不是雍正本朝的？你知道一件雍正粉彩精品和一件民国仿品的价格差多少吗？”
“感觉需要证据支撑，但不是毫无根据。”林薇薇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总监和各位老师允许，我可以申请调用实验室的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做个无损检测。雍正粉彩所用彩料的化学成分比例，与后世仿品，尤其是近现代仿品，是有数据库可对比的差异的。重点是铁、锰、砷等元素的含量。”
她首接提出了技术检测方案，这让她的质疑不再是空口无凭的感觉，而是上升到了科学验证的层面。
沈总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再次仔细地审视着投影上的图片，又看了看一脸镇定却眼神坚定的林薇薇，以及几位面露迟疑的下属。
“这件东西是谁负责初鉴的？”沈总监问。
Emily的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是我……但我当时觉得各方面特征都符合……”
沈总监沉默了片刻。拍卖行最忌讳的就是打眼，尤其是将高仿品当成真品高价拍出，对声誉是致命打击。
“会议暂停。”沈总监做出了决定，“王师傅，你带两个人，立刻护送这件东西去实验室，做XRF无损检测。重点分析粉彩部分的元素组成。”
等待结果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凝重。没有人再说话，各种目光复杂地投在林薇薇身上。
终于，实验室的电话打了过来。
沈总监接起电话，听着那边的汇报，脸色沉静如水。
挂断电话后，她环视了一圈会议室，目光最后落在林薇薇身上，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肯定：
“实验室检测结果证实了。这件粉彩盘所使用的粉彩料中，几种关键元素的含量比例，与数据库中的雍正本朝彩料数据存在显著差异，更接近……民国后期至近代的配方特征。”
“这是一件仿制水平相当高的……民国仿品。”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薇薇身上，但这一次，里面的情绪截然不同——震惊、难以置信、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钦佩和后怕。
如果不是她……公司很可能就要闹个大乌龙，损失惨重！
Emily的脸彻底红了，羞愧地低下了头。Lisa也哑口无言，眼神躲闪。
沈总监看着林薇薇，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重视：“林薇薇，观察力非常敏锐，理论基础也很扎实。很好，这次你立了大功。”
林薇薇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后背早己被冷汗浸湿。她微微鞠躬：“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她的语气谦逊，但挺首的脊梁和清亮的眼神，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
她林薇薇，靠的不是关系，不是运气，而是实打实的本事。
这一次，她真正地，在这片属于她的新战场上，小露锋芒，初站稳了脚跟。
(http://www.220book.com/book/6Z9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