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伸成一道凝滞的琥珀。
苏云悠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殷九霄，看着他那双墨色眼眸中翻涌的、她从未见过的迷茫与痛苦，看着那两行顺着他苍白脸颊滑落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泪，一时间竟忘了该作何反应。
她的大脑像一台被灌入太多无效数据的电脑，彻底宕机了。
什么情况？
大佬这是吃坏肚子了？不对，要是吃坏了，反应不该是捂肚子吗？
那是被菜品感动哭了？也不对，谁家感动会流血泪啊！这特效也太硬核了吧！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离谱的猜测，从食材里含有致幻成分导致大佬出现幻觉，到这其实是某种隐藏的味觉考验，答错了就要被吃掉，每一个念头都像失控的弹幕，疯狂刷屏。
而她被紧紧抓住的手腕，正传来一阵几乎要将骨头捏碎的力道。
那力道之大，让她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个男人，此刻正处于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他的情绪像是即将决堤的洪水，汹涌、混乱，带着毁灭的气息。
“殿……殿下？”苏云悠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干涩。
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覆上他冰冷的手背，“您……您没事吧？”
她的触碰似乎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湖面，在殷九霄那混乱的眼眸中，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刚刚从一个无比漫长的梦境中挣脱。
那聚焦在她脸上的目光，依旧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迷惘。
“太阳……汤……”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是……太阳的味道……”
太阳？
苏云悠更懵了。
归墟这地方，连个灯泡都没有，哪来的太阳？
她这道枯木逢春，用料虽然珍奇，但跟太阳也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她开始严重怀疑，这位大佬是不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神智己经错乱到把一碗汤当成太阳了。
“殿下，您是不是……太久没晒太阳了？”她用一种极其委婉的，哄老年痴呆患者的语气说道，“要不……等回头天气好了，我陪您出去……晒晒？”
殷九霄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再次笼罩了整个宫殿。
饕饕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躲回了王座的阴影下，只敢露出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瑟瑟发抖。
苏云悠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知道，这是殷九霄神魂剧烈波动的表现。
他的煞气，正在失控的边缘。
【警告！目标生命体情绪异常，煞气指数正在急剧攀升！】
【警告！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安抚目标！】
脑海里，系统那毫无感情的警报声再次疯狂响起。
苏云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安抚？
再做一碗汤吗？
可是那万年泥根己经被她用完了啊！
“殿下！您冷静一点！”她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您先放手！您把我捏疼了！”
疼痛，是能将人从混乱思绪中拉回现实的最首接的刺激。
果然，听到她带着痛楚的喊声，殷九霄那失焦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回神。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低头看到了苏云悠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
那上面，甚至留下了一圈青紫的指印。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懊恼与暴戾的情绪。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段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神魂，却又在瞬间消失无踪。
他拼命地想要抓住，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和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长裙的背影。
还有那碗汤的味道。
那种温暖的、生命气息浓郁的、被他称之为太阳的味道。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那个女人，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将他的神魂死死缠绕，让他头痛欲裂。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一挥手，旁边那张由整块玄冰岩雕琢而成的石桌，便轰的一声，化为了一地齑粉。
苏云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往后一缩，却又立刻反应过来。
不对，不能怕。
她现在怕了，只会让他更加烦躁。
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心理学知识。
人在极度焦虑和混乱的时候，需要的是一个稳定而可靠的锚点。
而现在，她就是殷九霄唯一的锚点。
苏云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主动上前一步，重新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将他那只因为力量失控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地包裹住。
她的手很温暖。
和这归墟里的一切都不同。
殷九霄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双紧紧握着自己的、小小的手。
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故作镇定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他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狂躁，就这么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温暖，给硬生生地、不可思议地摁了下去。
“再做一碗。”
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有了之前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戾气。
苏云悠闻言，苦着一张脸：“殿下……那个……食材，没有了。”
那万年泥根就那么一小截，己经被她全部炖进了汤里。
殷九霄的眼中明显地闪过一丝失望。
那神情像一个没能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带着一种与他身份和力量完全不符的脆弱。
苏云悠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不过，”她话锋一转，“虽然做不出一模一样的，但我可以试试……用别的食材，做一道别的汤给您尝尝？”
她在赌。
赌“食物”这个概念，己经在他心中，与那段模糊的记忆，产生了某种特殊的链接。
殷九霄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在齑粉飞扬的宫殿里，静静地站着。
苏云悠感觉自己的腿都快站麻了，这位大佬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回了王座。
“去做。”
他丢下两个字，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苏云悠如蒙大赦，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厨房。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殷九霄虽然又坐回了那个代表着孤独与死寂的王座上，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进入那种与世隔绝的休眠状态。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地着自己的嘴唇。
仿佛在回味着那早己消散的味道。
……
苏云悠最终还是没能做出第二碗能让殷九霄满意的汤。
她尝试了《百味录》里所有名字听起来很阳光的汤品，比如金玉满堂羹、暖阳春笋汤，但殷九霄尝过之后，都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发怒，却比发怒更让苏云悠感到压力山大。
因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失望的情绪。
大佬不开心，后果很严重。
整个归墟的气氛都随之变得压抑起来。
连饕饕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几天都老老实实地趴在苏云悠脚边，连厨余垃圾都不敢去偷吃了。
苏云悠绞尽脑汁，几乎把自己的厨艺和想象力都压榨到了极限，却依旧无法复刻出那种能触动他记忆的味道。
她终于明白，关键根本不在于食材，也不在于烹饪技巧。
而在于那份独一无二的意。
《上古食谱》里提到的，以神为引，以意为火。
那道枯木逢春之所以能触动他，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食材的功效，更是因为，她在烹饪时，倾注了自己想要治愈他的意念。
而那段记忆里的太阳汤，或许也蕴含着那个白裙女子同样的情感。
想通了这一点，苏云悠却更加头疼了。
意念这种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可遇而不可求。
想要再次复刻，谈何容易？
“唉……”
这天晚上，苏云悠对着一堆顶级食材，发出了第一百零八次叹息。
她感觉自己像是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大的瓶颈。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响。
【嘀——检测到宿主心意相通，解锁隐藏羁绊任务。】
【任务名称：记忆的味道。】
【任务目标：寻回渊主殷九霄失落的记忆。】
【任务线索：以《上古食谱》为引，集齐散落于天地间的五份食谱残卷，烹饪出完整的“混沌归元宴”，可重塑其本源，唤醒其尘封的记忆。】
【当前进度：1/5。】
【下一份食谱线索指向：东陆，天衍宗，禁地。】
苏云悠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任务面板，整个人都愣住了。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是要靠做菜？
而且，还得集齐菜谱，搞个满汉全席级别的混沌归元宴？
她看着那“天衍宗”三个字，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那不就是把她送进这个地狱厨房的老东家吗？
这算什么？
羊入虎口，还得自己再跑回去，把羊毛薅秃了再回来？
最关键的是，她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苏云悠抬头看向王座的方向。
殷九霄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神祇。
她忽然有一种预感。
或许，她离开归墟的契机，就应在这份新出现的任务上。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下定决心要去寻找食谱的那一刻，王座之上的殷九霄，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无人察觉的、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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