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衍大殿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脱身，重新踏入听雪小筑那被无形结界笼罩的、宁静的庭院时，苏云悠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惊心动魄的宫斗大戏中，瞬间穿越回了岁月静好的田园生活。
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脚上那双由鲛绡织成、镶嵌着明珠、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却也束缚无比的玉履脱掉，赤着脚，踩在了院子里那片被温泉热气蒸腾得温暖而微湿的青石板上。
第二件事，则是将头上那堆沉重得能把脖子压断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发簪、步摇，一股脑地全拔了下来，任由一头如瀑般的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最后，她将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荣耀，却也同样代表着沉重枷锁的月白色长老道袍，毫不留恋地脱下，随手搭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终于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只想躺平的苏云悠。
“啊——”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毫无形象地躺倒在了那棵古松之下的草坪上，望着头顶那被松针切割得零零碎碎的蔚蓝天空，一动也不想动。
“累死了……”她喃喃自语，“当个长老，比我当初在归墟里给一百头怨灵做席面还累。”
她身旁，一道阴影，缓缓笼罩下来。
殷九霄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她身边。他依旧是那一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草地上躺成了一张“咸鱼饼”的女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件被她随意丢在石桌上的、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长老道袍，拿了起来。
然后，极其自然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苏云悠从道袍下面，探出半个脑袋，眼神，有点一言难尽，“殿下，我不冷。”
“我知道。”殷九霄的语气，平淡无波。
“那你……”
“挡土。”
苏云悠：“？”
殷九霄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那沾上了一点泥土和草屑的白色里衣衣角，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脏。”
苏云悠：“……”
我信你个鬼！
你就是觉得我一个新晋长老，毫无形象地躺在草地上，有损你“道侣”的威严！
这个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属于顶尖大佬的偶像包袱！
她腹诽着，却还是认命地，拉了拉身上的道袍，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么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享受着这风波之后，难得的宁静。
过了许久，苏云悠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仰视着那个如同青松般静立的男人。
“殿下，”她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问的，自然是在宴会上，“掀桌子”的事。
殷九霄闻言，缓缓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她，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翻涌不休的云海。
“因为，”他淡淡地说道，“他们很吵。”
苏云悠：“……”
这个理由，很强大，很……殷九霄。
“也因为，”他顿了顿，转过头，墨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我不喜欢，看你为了应付他们，而露出那种……虚假的笑。”
苏云悠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她以为，自己那套在前世职场中千锤百炼而成的、应对各种牛鬼蛇神的“社交面具”，己经足够以假乱真。
却没想到，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我……”她张了 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云悠，”殷九霄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抚过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脸上那层无形的、疲惫的面具，拭去，“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戴着那个东西。”
“你想笑，便笑。想骂，便骂。”
“想……躺着，便躺着。”
“天塌下来，”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我。”
苏云悠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邃如夜空的眼眸。
她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
她猛地坐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次，不是试探，不是撒娇。
只是一个，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拥抱。
“……你也是。”她将脸埋在他冰冷的、带着清冽气息的衣襟里，闷闷地说道。
“嗯？”
“你以后……也不许再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 觉的哽咽，“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
殷九霄的身体，微微一僵。
许久，他才缓缓地，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珍视的、轻柔的力道，将那个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小身影，紧紧地，回抱住。
“……好。”
……
而就在听雪小筑之内，气氛一片温馨之时。
整个天衍宗，却因为殷九霄那番霸道的宣言，和宗主那道将听雪小筑列为“第一禁地”的严令，彻底地，炸开了锅。
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宗门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传播着。
“听说了吗？那个苏云悠，根本不是什么‘先天道蕴之体’！她是归墟渊主的禁脔！是那魔头安插在我宗的奸细！”
“我也听说了！据说丹毒之事，根本就是她和那魔头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窃取我宗的长老之位！”
“何止是长老之位！我看，他们是想……图谋整个天衍宗！”
这些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煞有介事。
其源头，己经不可考。
但毫无疑问，其背后，定然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推波助澜。
一时间，宗门之内，人心惶惶。
那些原本对苏云悠充满感激与崇拜的弟子，此刻，心中也开始生出了怀疑与……恐惧。
他们感激她救了性命，但……如果这份“拯救”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宗门的巨大阴谋呢？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
而宗门的高层们，对此，却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他们没有出面澄清，也没有下令彻查。
就那么，任由这些足以动摇宗门根基的流言，肆意地发酵、蔓延。
……
赵静萱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能滋养神魂的“安神汤”，站在听雪小筑的结界之外，神情，无比挣扎。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枚由她师父——灵植园管事长老，亲手交给她的传音玉简。
玉简里，只有一句话。
——“想办法，探清苏云悠的……虚实。必要之时，可用……非常手段。”
她知道，“非常手段”，指的是什么。
可能是试探，可能是下毒，甚至可能是……刺杀。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一方面，是师门的恩情与命令。
另一方面，是苏云悠对她的……救命之恩。
她该如何抉择？
就在她天人交战之际，听雪小筑那扇紧闭的院门，缓缓地，打开了。
苏云悠，正静静地站在门内，看着她。
她的脸上，己经没有了在大典之上的那份端庄与威仪。
她就穿着一身最简单的青色弟子服，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束起。
她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仿佛早己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挣扎与……不堪。
“赵师姐，”苏云悠看着她，轻声说道，“你来了。”
她的声音，也很平静。
“外面……很冷吧？”
“进来，喝杯热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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