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后宫深处，激荡起层层涟漪。
老佛爷要回宫了。
这位久居五台山礼佛、在后宫拥有至高无上话语权的皇太后，她的喜恶，往往能决定一个妃嫔、甚至一位皇子格格的命运。她老人家最重规矩，最讲体统，眼里容不得沙子。
消息传到漱芳斋时，小燕子正试图把九连环拆开，弄得叮当作响，不亦乐乎。紫薇却瞬间白了脸，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到手指。
“老佛爷…要回来了？”紫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向依旧没心没肺玩闹的小燕子，心中的忧虑如同潮水般涌上。小燕子这般性情，这般受皇上破格隆宠，一旦入了老佛爷的眼…后果不堪设想。
“回来就回来嘛！”小燕子头也不抬，跟那九连环较劲，“老佛爷是不是就是皇上的娘？那肯定也是个和蔼的老太太！”
“小燕子！”紫薇放下绣绷，走到她身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听我说，老佛爷和皇上不一样。宫里的规矩，大半都是老佛爷立下的。你我现在这样…己是惹人注目，若是在老佛爷面前再有半分行差踏错，恐怕…”
“恐怕什么？”小燕子终于抬起头，看到紫薇苍白的脸色，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哎呀，紫薇你别吓我！那…那我不说话，光笑总行了吧？或者我装病？躲起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躲到哪里去？”紫薇叹气，“唯今之计，只有抓紧这最后的时间，把规矩学得更好些。张嬷嬷她们定然会更加严厉。”
果然，不出紫薇所料。慈谕即将回銮的消息像一道紧箍咒，不仅套在了漱芳斋头上，更让整个后宫都绷紧了神经。皇后下令，各宫需加紧整顿宫规，以最好的面貌迎接老佛爷。
教习嬷嬷们再次来到漱芳斋时，脸色比以往更加凝重严肃。
“格格，郡主，老佛爷慈驾不日回銮。”张嬷嬷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尤其在扫过小燕子时，带着明显的压力，“若是殿前失仪，冲撞了老佛爷，那可就不是一句‘年纪小’、‘不懂事’能搪塞过去的了。届时不仅二位格格受责，便是皇上，也要落个管教不严的名声。”
小燕子被这阵仗吓住了，难得地没有抱怨，乖乖地跟着练习。然而越是紧张，就越是错误百出。走路险些同手同脚，奉茶时手抖得杯盖叮当响，回话时差点忘了尊称。
张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黑，呵斥声也愈发严厉：“郡主！重心要稳！您的脚是粘在地上了吗？”
“手指！并拢！不要像鸡爪子似的！”
“抬头！目视前方！不要总是贼兮兮地乱瞟！”
“哎哟！”小燕子被骂得晕头转向，一个趔趄，又差点带倒一旁的花架。
紫薇看得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再多求情，只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力求完美，希望多少能弥补小燕子的不足。
养心殿内，乾隆听着李玉的禀报，眉头微蹙。
“皇上，漱芳斋那边…张嬷嬷怕是逼得紧了点，郡主似乎…压力甚大。”李玉小心地选择着措辞。
乾隆放下朱笔：“朕知道了。”他沉吟片刻，“摆驾，去漱芳斋。”
乾隆的到来，再次像救星降临。他挥退了战战兢兢的嬷嬷，看着小燕子那副如同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模样，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怜惜。
“不过一个老佛爷，就把你吓成这样？”他语气轻松，试图缓解她的紧张，“老佛爷是朕的额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可是…可是大家都好紧张…”小燕子瘪着嘴，“嬷嬷说，要是出错，会连累皇上您没面子…”
乾隆轻笑：“朕的面子，不需要靠你规行矩步来撑。”他顿了顿，看着她，“不过，基本的礼仪还是要会的。这样吧，朕给你找个轻松的师傅。”
他目光转向一旁始终端庄静立的紫薇：“紫薇，你性子沉稳，规矩学得也好。往后，便由你来教小燕子。姐妹之间，总比嬷嬷教来得轻松些。如何？”
紫薇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儿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
小燕子一听，立刻欢呼起来：“太好了！紫薇教我肯定比嬷嬷强一百倍！皇阿玛您真是太聪明了！”
乾隆看着她瞬间阴转晴的小脸，眼底漾开笑意：“不过，朕偶尔也是要抽查的。若学得不好…”他故意拖长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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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又坐了片刻，关心了几句起居，这才起驾离去。
他一走，小燕子立刻瘫在椅子上：“可算走了！皇阿玛一来，我都不敢大喘气！”
紫薇却若有所思：“皇阿玛此举…看似体贴，实则更是将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我们漱芳斋。若我教不好你，或是你学不好，到时在老佛爷面前出了错，只怕…”只怕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她们头上，连皇上那句“不需要你撑面子”的话，也会被曲解成纵容。
小燕子眨眨眼，没太听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哎呀，反正现在嬷嬷不来了，咱们慢慢学嘛！紫薇你最好了，肯定不会像嬷嬷那么凶！”
紫薇看着她全然信任依赖的眼神，将剩下的担忧咽了回去，只能暗下决心，定要更加严格地督促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紫薇正严格地纠正小燕子走路的姿势，忻嫔带着几个贵人“恰好”路过漱芳斋门口。
“哟，这不是明珠格格和还珠郡主么？这是在做什么呢？”忻嫔用团扇掩着唇，笑吟吟地走进来，目光在小燕子别扭的姿势上打了个转，“可是在排练给老佛爷请安？”
紫薇和小燕子连忙行礼。
忻嫔虚扶一下，故作关切：“郡主这姿势…似乎还有些生疏啊。也是，毕竟根基浅了些，临时抱佛脚是难了点。不过没关系，老佛爷仁慈，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不会太为难郡主的。”她这话看似安慰，实则句句戳心。
小燕子再迟钝也听出了其中的嘲讽，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被紫薇死死拉住。
“多谢忻嫔娘娘关怀。”紫薇不卑不亢地回道，“妹妹正在用心学习，不敢怠慢。”
“用心就好，用心就好。”忻嫔笑得意味深长，“只是这规矩啊，是日积月累的，光用心还不够，还得有那个天分和底蕴。郡主，你说是不是？”她目光扫过小燕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没有天分和底蕴，朕觉得好便好。何时轮到旁人来置喙了？”
众人一惊，回头只见乾隆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脸色微沉。李玉在一旁低着头，显然早己通报，只是她们方才注意力都在口舌之争上，未曾察觉。
忻嫔等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臣妾/奴婢参见皇上！”
乾隆并未叫起，目光冷冷扫过忻嫔：“朕看忻嫔对这规矩体统，见解颇深。既如此，便回去将《女则》、《女训》各抄写百遍，静静心。老佛爷回銮前，不必出门了。”
忻嫔脸色惨白如纸，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臣妾…臣妾知罪…”
“都退下。”乾隆语气淡漠。
忻嫔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狼狈不堪。
乾隆这才走向小燕子和紫薇，脸色缓和下来：“无关紧要的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小燕子看着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忻嫔瞬间灰溜溜逃走，心里别提多解气了，看着乾隆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依赖：“皇阿玛！您太厉害了！您怎么知道她在这儿欺负我们？”
“朕不知道。”乾隆淡淡道，目光扫过她因为练习而微红的脸颊，“朕只是想来瞧瞧你学得如何了。”他自然不会说，是李玉安排的小太监见忻嫔往漱芳斋来，便立刻去禀报了。
他抽查了小燕子几个简单的礼仪，虽然依旧生硬，但比之前己好了不少。他并未过多苛责，只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
然而，皇上为还珠郡主怒惩忻嫔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后宫。
皇后在坤宁宫听闻此事，捏紧了手中的佛珠，久久不语。
令妃在延禧宫抚摸着花瓶里新插的鲜花，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宫里的水，是越来越浑了。也好，且看老佛爷回来，如何定夺吧。”
漱芳斋内，小燕子因为乾隆的维护而重新雀跃起来，练习规矩也多了几分干劲。
唯有紫薇，心中的不安愈发沉重。
皇上的威护越是明显，带来的嫉恨和风险便越大。忻嫔的今日，或许就是其他更多人的明日。而这一切的矛头，最终都会指向毫无自保能力的小燕子。
风暴，正在紫禁城的上空悄然凝聚。而那位即将归来的老佛爷，将成为决定风向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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