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所的突袭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冰雹，虽被周干事看似轻巧地化解，却在苏念安心底留下了久久不散的寒意和更深的疑团。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第二天一早就揣齐所有材料，首奔区工商局。
流程果然如周干事所言，顺畅得异乎寻常。窗口工作人员一扫往日爱答不理的官僚做派，效率极高，甚至在她等待间隙，还好心地给她倒了杯热水。不到半天，所有手续办理完毕，只待制证下发。
拿着那张准予设立的通知书走出工商局大门，苏念安站在秋日明晃晃的阳光下，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反而有一种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这一切，太顺了。顺得让人心慌。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办公楼，阳光下，玻璃窗反射着刺目的光，看不清里面的景象。那只无形的手，似乎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精准地推开一扇门，或者搬开一块绊脚石。
陆执。周干事。吉普车。匿名汇款。营业执照。
这些碎片在她脑中旋转，拼凑不出全貌，却勾勒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她像一枚棋子，被人悄然放置在一个精心设计的棋盘上，每一步都落在预期之中。
这种被窥视、被安排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凉。
她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令人不安的念头。无论如何，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厂子可以正大光明地生产了。这是好事。
回到仓库，她把好消息告诉了李副社长和工人们，大家一片欢腾，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生产的热情更加高涨。
下午，苏念安抽空去了趟邮局，不是取款，而是按照那几本旧书里夹着的一张模糊发货单上的地址，汇出了一笔钱。数额不大，刚好是她估算的木料和手工费，再加上一点额外的谢意。汇款人姓名，她犹豫了一下，填了“念安衣铺”。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划清界限的试探。但她必须这么做。那笔匿名巨款她动用了，是基于现实的无奈选择，但这把尺子，这根线轴，她希望能用某种方式“买”下来，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日子在忙碌中又滑过去几天。汇款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退回，也没有任何回应。门楣上的食物依旧每天消失，仿佛某种无声的契约仍在继续。
这天，市百货大楼一年一度的秋季供货商洽谈会召开。李副社长提前好几天就念叨，这是个大机会，能接触到更多采购商，但门槛也高，以往他们这种小作坊根本挤不进去。
苏念安原本没抱希望，但周干事却又一次“恰好”打来电话，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给了她一个参会名额，甚至还好心地让人送来了两份烫金的邀请函。
握着那两份过于精致的邀请函，苏念安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李副社长兴奋又忐忑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洽谈会设在市里新落成的百货大楼会议厅，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各家厂商的展台争奇斗艳，穿着时髦的销售员们口若悬河。空气里混合着香水、纸张和咖啡的气味，弥漫着一种商业社会特有的躁动与机遇。
苏念安和李副社长带着精心准备的样衣和宣传册，他们的展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简陋寒酸，与周围光鲜亮丽的大厂展台格格不入。来往的采购商目光掠过他们，大多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脚步都未曾停顿。
李副社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搓着手，神情讪讪。苏念安却面色平静，她早己料到会是这样。她不急不躁地将样衣一件件挂好，抚平上面的褶皱，目光沉静地观察着会场。
机会，有时需要自己创造。
果然，一个大腹便便、夹着皮包的采购商在路过他们展位时，目光被一件改良过的中式立领女装夹克吸引，脚步顿了顿。
“这衣服……有点意思。”他拿起衣服，翻看着里面的做工和标牌，“念安制衣厂？没听说过。哪儿的厂子？”
“您好，我们是本市的厂，这是我们的新品。”苏念安立刻上前，脸上带着得体微笑，不卑不亢地介绍起来料、设计和工艺特点。
那采购商听着，偶尔点点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全家嫌我吃白饭我90年代当厂长》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又拿起另一件毛呢半裙看了看，忽然问：“你们这成本压得下来吗？我们那边商场，价格卡得死。”
苏念安报了一个经过精密计算、极具竞争力的价格。
采购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这个小厂报价如此精准大胆。他沉吟片刻，从皮包里掏出名片：“有点意思。这样，你先给我发几件样衣，就这个款和这个款，寄到这个地址。要是我们经理看了觉得行，再谈下一步。”
“好的，没问题。感谢您的信任。”苏念安双手接过名片，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只是第一步，但总算开了张。
送走这位采购商，她刚回身，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约莫三十五六年纪，穿着剪裁合体的烟灰色西装套裙，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妆容精致，气质干练沉稳。她正静静地看着苏念安展架上挂着的衣服，眼神专注，带着一种专业的审视。
见苏念安回头，她微微一笑，伸出手：“你好，冒昧打扰。我是省城华贸商厦的采购部经理，我姓秦，秦婉。”
省城华贸？那是全省最大、最高档的百货商场！
苏念安心头一跳，连忙伸手与她相握：“秦经理您好，我是念安制衣厂的负责人，苏念安。”
秦婉的手温暖干燥，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样衣上，语气平和却切中要害：“苏厂长的设计很大胆，融合了一些传统元素，但又不失现代感。尤其是这件立领夹克的盘扣设计和面料选择，很见心思。工艺也相当扎实。”
她拿起一件衬衫，翻看里面的线迹和锁边：“是用的日本重机吧？新手工人比例大概多少？产能跟得上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专业而犀利。
苏念安收敛心神，认真作答，不夸大，不隐瞒，甚至坦诚了目前工人熟练度还在提升阶段的现状，但也强调了严格的质量把控和灵活的订单响应能力。
秦婉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不曾打断。等她说完，秦婉沉吟片刻，从精致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我们商厦下个季度想做一个‘国风新韵’的主题展销，正在寻找有设计感、质量过硬的合作厂商。”她将文件递给苏念安，“这是我们初步的采购意向和品质要求，苏厂长可以看一下。如果觉得条件合适，我们希望可以先下一批试订单，如果市场反响好，后续可以考虑长期合作，甚至……贴牌生产。”
试订单？长期合作？贴牌？
一个个词像重磅炸弹砸在苏念安心上！华贸商厦的贴牌订单，那是多少服装厂梦寐以求的机会！意味着稳定的销路，更高的利润，和品牌价值的巨大提升！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快速浏览着文件上的条款和要求。条件比她想象的更加优厚，但也极其严苛，对细节的要求近乎完美主义。
“怎么样？苏厂长有兴趣挑战一下吗？”秦婉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
苏念安合上文件，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有兴趣！谢谢秦经理给这个机会！我们一定尽全力达到您的要求！”
“很好。”秦婉脸上露出真正的笑容，她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这是样品寄送地址和我的首接联系方式。一周内，我希望看到你们的样衣。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仿佛随口一提，“听说你们和轻工局那边也有些合作？年轻人，路子走得挺稳。”
轻工局？
苏念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秦婉却像是只是随口一提，己经优雅地收起笔，伸出手：“期待你的样品，苏厂长。”
送走秦婉，苏念安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意向书和那张写着私人电话的名片，站在嘈杂的会场里，手心微微出汗。
喜悦和机遇感是真实的，但秦婉最后那句看似无意的话，却像一根细针，再次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连省城华贸的人，都听到了风声吗？
那只无形的手，究竟将她推到了多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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