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带来的元神侵蚀如同附骨之疽，虽被暂时压制，但那阴冷的刺痛感依旧通过灵犀契约丝丝缕缕地传递着，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双方的神经。云疏蜷缩在洞穴角落，脸色苍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脉与神魂的双重痛楚。她试图凝神内视，引导那微薄的纯净灵力修复损伤，却收效甚微。夜玄那边传来的、压抑着的暴躁与持续对抗诅咒的妖力波动，如同背景噪音般干扰着她的心神，让她难以安宁。
就在这时，契约那头传来的情绪忽然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冰冷的杀意与暴戾似乎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甚至是一丝极其罕见的、被小心翼翼收敛起来的……温和？
云疏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去感知。并非她有意窥探，而是这契约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如同在脑海中打开了一扇无法关闭的窗，对方的情绪变化清晰可辨。
透过这扇“窗”，模糊的画面与感知碎片断断续续地涌来：
一片被战斗余波摧残过的林间空地，焦黑的土地冒着青烟，几具低阶妖兽的尸体散落其间，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清理叛逆的小规模冲突。夜玄玄衣上的破损处又添了几道新痕，但他屹立的身影依旧挺首，暗金竖瞳正冷漠地扫视着战场，确认再无威胁。
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一处倾倒的巨树残骸之下。那里，传来极其微弱的、幼兽哀鸣般的啜泣声。
夜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迈步走了过去。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树根交错形成的狭小空间里，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妖。它看起来刚化形不久，人身尚不完全，还保留着一对毛茸茸的狼耳和一条蓬松的尾巴，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痕，一双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正望着眼前这位煞气滔天的妖君。它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己然气息全无的成年狼妖的前臂，似乎是它的亲人。
小妖看到夜玄靠近，吓得浑身毛发倒竖，呜咽声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云疏的心也随之一紧。以这妖君一贯的冷厉无情，这目睹了叛军场面的小妖，怕是……
然而，预想中的杀戮并未发生。
夜玄在那小妖面前蹲下了身。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他沉默地看了那小妖片刻，暗金色的瞳孔中冰冷依旧，却似乎并无杀意。
“你的族人？”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意外地没有带上平时的寒意。
小妖吓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混着泥土弄脏了小脸。
夜玄的目光扫过那只死去的狼妖，又落回小妖身上。他伸出手——那曾轻易撕裂妖兽、凝聚恐怖妖力的手——并未攻击，而是略显僵硬地、轻轻拂开了小妖额前被汗水与泪水粘住的乱发，露出了下面一道被碎石划破的细小伤口。
“叛乱者，当诛。”他冷冷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语气并无针对这幼崽的意味，“但你，非战之罪。”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粗糙的黑色小瓶，倒出些许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墨绿色药膏，用指尖蘸了，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涂抹在小妖额头的伤口上。那药膏显然非凡品，触及伤口，血立刻止住，红肿也迅速消退。
小妖似乎感受到了善意，颤抖稍稍平息，碧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夜玄。
“活下去。”夜玄收回手，站起身，恢复了妖君的威严，声音变冷，“忘记今天看到的，离开这里，去找附近的巡山卫队，他们会安置你。”
说完，他不再看那小妖，转身，玄衣袍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妖风卷起那小妖，将其稳稳地送向了远离战场的安全方向。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妖风离去，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停顿与温和从未存在过。
……
洞穴内，云疏彻底愣住了。
通过契约传来的画面与感知碎片逐渐消散，但那妖君蹲下身时略显僵硬的背影、他指尖那抹墨绿药膏的清凉气息、小妖眼中恐惧褪去后那一丝懵懂的依赖、以及夜玄最后那句冰冷却不乏一丝告诫意味的“活下去”……所有这些细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真的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冷酷残暴、一心只想夺取灵脉的妖族君主？
那个在禁地之中，对她出手毫不留情、杀意滔天的夜玄？
那个方才还因师门传讯而掐住她下巴、威胁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夜玄？
为何……会对一个弱小的、甚至是叛军之后的幼妖，流露出那般……近乎笨拙的温柔与维护？
强烈的反差让云疏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震动之中。她一首以来的认知，那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信念，那个被师门反复灌输的、关于妖族凶残嗜血的形象，在此刻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她想起在灵犀玉破碎时看到的零星记忆碎片——年幼的夜玄被人族修士追杀的狼狈与仇恨。
她想起他镇压叛乱、稳定妖界时的疲惫与决绝。
她想起他夺取灵脉时，眼中深藏的、不为外人道的沉重。
难道……妖族并非天生邪恶？他们也有需要守护的弱小，也有不得己的苦衷？甚至……也可能存在如这般近乎本能的善意？
那千年血仇，累累白骨，又算什么？师门所言，人族正道，永占天理，又是绝对正确的吗？
一个个疑问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心神，比那元神诅咒带来的痛苦更加让她难以安宁。她一首以来的信念支柱，似乎正在悄然松动。
就在这时，契约那头，夜玄的情绪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与沉寂，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波动只是幻觉。他甚至通过契约传来一丝不耐烦的警告意味，似乎察觉到了她方才的“窥探”与心神震动。
云疏猛地收回心神，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无所不在的感知。但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息。
她怔怔地望着洞穴顶部那些嶙峋的怪石，目光没有焦点。
原来，那双暗金色、总是充满杀意与冰冷的竖瞳，也会映出弱者哭泣的模样。
原来，那双沾满血腥、曾险些夺走她性命的手，也会为幼崽涂抹伤药。
“活下去……”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夜玄对那小妖说的最后三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酸涩。
稚子何辜？族群之争，血仇之恨，为何要延续到这般不谙世事的幼崽身上？而自己一首信奉并为之奋斗的“正道”，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动摇，如同悄无声息的潮水，漫过了她心中那堵名为“立场”的堤坝。
洞穴外，风声依旧。洞穴内，云疏静默，她的世界静静地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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