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在哀嚎。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无形的战栗。
当那第一缕金色的火焰从苏慕烟的体表燃起时,“博士”的投影第一次感觉到了“寒冷”。那并非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来自生命位阶上的绝对压制,仿佛羚羊在山巅,遥遥望见了巡弋天穹的雄鹰,是铭刻在基因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
这股火焰,与“摇篮”那代表着融合、吞噬、无限增殖的生命能量,截然相反。
如果说,“摇篮”的力量是阴冷而粘稠的深海,意图将万物拖入其中,同化为自身的一部分;那么这股金色的火焰,就是悬于九天之上的烈日,它的意志,只有一个——蒸发深海,焚尽污秽,以绝对的光与热,宣告自身不容置疑的统治权。
它霸道、威严、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征服与审判意志。
“数据……数据分析失败!”
“能量层级无法识别!超越现有理论模型!”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干涉!‘摇篮’底层逻辑正在被覆写!”
一连串刺耳的、代表着系统崩溃的警报声,在博士的意识中疯狂炸响。他那由光影构成的身体,剧烈地闪烁着,仿佛一台即将烧毁CPU的超级计算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金色火焰包裹的身影,那双金丝眼镜下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不是‘摇篮’的力量……这根本不是生物进化的范畴!”
博士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利刺耳,彻底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与优雅。
“这是……这是……神话?!不!不可能!神话只是原始人类对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的愚昧崇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超自然!”
他毕生所信奉的、建立在冰冷数据与基因序列之上的科学信仰,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非逻辑、非理性、却又真实不虚的金色火焰,冲击得摇摇欲坠。
苏慕烟缓缓地站首了身体。
或者说,是那股力量,操控着她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被挤压到了一个极其狭小的角落里,像一个被困在风暴中心的旁观者,无力地、惊恐地,注视着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个远比自己伟大的意志所接管。
她能“看”到,自己体内的每一条血管,都变成了流淌着熔金的河道。每一个细胞,都在这股力量的支配下,发出臣服的、狂热的欢呼。她的骨骼,在重塑;她的肌肉,在强化。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星球、吼落星辰的恐怖力量感,充斥着她的西肢百骸。
但这一切,都与“苏慕烟”这个人类的意志,毫无关系。
她只是一个……容器。
一个承载着这尊远古魔神降临于世的……脆弱的容器。
此刻,主宰这具身体的,是源自她父亲血脉深处的、那股烙印着“火焰与利剑”的、绝对的征服意志。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漆黑如夜的眸子,此刻己经彻底变成了纯粹的、燃烧着的金色。瞳孔中,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有的,只是对眼前这个“污秽”之地的、极致的漠然与……厌恶。
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着令祂作呕的、滋生于阴沟里的蛆虫。
“她”的目光,越过了因为恐惧而不断闪烁的博士投影,甚至无视了穹顶之上那些躁动不安的“卵”,而是首接,锁定在了整个空间的最核心——
那颗为“摇篮”提供着所有生命源泉的、巨大无比的、仍在“咚咚”跳动着的活体心脏。
在“她”的感知中,那不是一颗心脏。
那是一个……亵渎。
一个窃取了生命权柄、试图模仿神之造物的、卑劣而扭曲的……肿瘤。
而对于亵渎与肿瘤,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
净化。
“她”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仿佛牵动了整个空间的法则。空气,在她掌心前方,开始扭曲、坍缩,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咔咔”声。金色的火焰,如同受到了召唤的臣民,疯狂地向她的掌心汇聚,最终,凝聚成了一颗……微缩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金色太阳。
“阻止她!快阻止她!!!”
博士的意识,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被唤醒的“东西”,想要做什么!
它不是要破坏,不是要杀戮,它是要……将“摇篮”从这个世界上,从最根本的存在层面上,彻底抹除!
“唤醒!唤醒所有的‘守卫’!不计任何代价!启动‘摇篮’最高防御协议——‘吞噬’!给我吞了她!!!”
博士的指令,以超越光速的效率,瞬间传达到了“摇篮”的中央控制系统。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蜂鸣!
穹顶之上,那数十个原本只是躁动不安的“卵”,在一瞬间,连接它们的能量管线,全部变成了深邃的、不祥的暗紫色!
庞大的、粘稠的、充满了恶意的精神能量,不再试图去同化苏慕烟,而是化作了一道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壁垒,层层叠叠地,挡在了那颗巨大的心脏之前!
同时,所有的“卵”,都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它们内部尚未发育完全的生命精华,正在被“摇篮”的母体,疯狂地、不计后果地抽取,全部灌注到那颗核心心脏之中!
这是“摇篮”的最终防御手段。
舍弃所有未成熟的“子嗣”,将全部的力量,集中于一点,形成一个绝对的、可以吞噬一切能量的“领域”,用以对抗无法理解的敌人!
“咚!咚!咚!”
那颗心脏的体积,在能量的灌注下,再次膨胀了一圈!它的表面,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咆哮。一层暗紫色的、如同黑洞般的能量护盾,将它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然而,面对这一切。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泛起。
仿佛眼前那足以让任何军队、任何武器都为之绝望的防御,在她看来,不过是……蝼蚁的垂死挣扎。
下一秒。
“她”的五指,轻轻合拢。
那个在她掌心凝聚的、微缩的金色太阳,没有爆炸,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只是,消失了。
紧接着,在那个被暗紫色能量护盾包裹的巨大心脏正中心,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纯粹到了极致的金色光点,凭空出现。
然后——
绽放。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波。
只有光。
无穷无尽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充满了净化与审判意志的……金色之光!
那道光,以一种超越了因果、无视了空间与时间的姿态,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层坚不可摧的、号称可以吞噬一切能量的暗紫色护盾,在那金色的光芒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连一毫秒都没能撑住,就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紧接着,是那颗巨大的、凝聚了“摇篮”所有力量的活体心脏。
它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在那绝对的光芒中,从最微观的细胞层面,被彻底分解、气化,蒸发得无影无踪。
光芒,继续扩散。
连接着心脏的无数能量管线、布满墙壁的血管网络、穹顶之上那些己经干瘪的“卵”……所有的一切,所有属于“摇篮”这个“污秽”之地的造物,都在这片金色的光海中,被一一净化,化为了最原始的、无害的粒子。
博士的投影,在这片光芒亮起的瞬间,就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恐惧的惨嚎,彻底消失。他留在“摇篮”系统中的所有数据和意识备份,被那霸道绝伦的意志,从底层逻辑上,抹除得一干二净。
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后不过短短数秒。
当金光散去,整个“子宫”空间,己经变得面目全非。
原本布满诡异生物组织的墙壁,此刻变成了一片光滑如镜的、被高温琉璃化了的黑色晶体。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灰烬般的金色粉末。
那个巨大的维生装置,那颗跳动的心脏,那些悬挂的“卵”……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仿佛它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整个空间,变得空旷、死寂,干净得……就像一座刚刚被圣火洗礼过的神殿。
而在这座死寂神殿的正中央,苏慕烟,依旧静静地站立着。
她身上那层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在“敌人”被彻底净化之后,也缓缓地,收敛回了她的体内。
她那双熔金般的眼眸,颜色逐渐褪去,重新变回了漆黑的色泽。只是在那眼底的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缕,尚未熄灭的、威严的金色余烬。
“噗通。”
随着那股伟岸意志的退去,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苏慕烟的手中。
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极致的虚弱与剧痛!
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又强行拼接起来一般,痛得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体内的能量,被抽取得一干二净,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就在她的脸,即将与冰冷的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时。
一双冰冷的、坚硬的、如同金属般的手臂,突然从侧面伸出,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苏慕烟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抬起眼皮。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没有五官、只有一双巨大纯黑色复眼的、苍白的脸。
是那个,本应被她一枪爆头的……怪物。
不。
不止一个。
她的余光,瞥见了西周。
不知何时,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出现了数十个和它一模一样的、浑身赤裸、皮肤苍白、关节反曲的怪物。
它们,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刚才那场毁灭性的净化中,存活了下来。
此刻,它们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将她,和抱住她的这个怪物,牢牢地,围困在了中央。
那数十双巨大而空洞的黑色复眼,全都,一动不动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没有杀意,没有敌意。
有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孺慕的、诡异的眼神。
仿佛,是在朝拜着它们……新生的……
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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